孤獨的聯繫
生命只是一連串孤立的片刻,靠著回憶和幻想,許多意義浮現了,然後消失,消失之後又浮現。
——普魯斯特《追憶似水年華》
是孤獨讓我們產生聯繫?當我們面臨選擇和行動,我們的生命正在開出一朵不一樣的花來。
俄羅斯劇作家安東.契訶夫和他的演員妻子奧爾嘉.克尼珮在短短六年中,逾八百封的書信往來,讓人對愛情更加嚮往,更加憧憬。一行行文字就是一封封情書,訴說著內心的思念、分離的痛苦、工作的快樂、糾結和生活的日常。由於契訶夫的身體狀況和克尼珮的工作原因,他們分隔兩地。但也就是在這短短的六年,他們相遇,相知,相愛,最後,把愛化成永恆──「記住我……」「記住我……」正如王家衛電影裡所說──當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而這裡,契訶夫的離開,他所擁有的,就是希望克尼珮的不要忘記,當然,他也等來了她的那句「我會等你」。
這,或許就是他們生命之花。
微弱的燈光透過穿過舞台空間的白紗,營造出一種悲涼而又平和的氣氛。凌亂的書彷彿被灑滿了回憶,男女主角的一顰一笑,時而奮力地奔跑,時而歡喜時而絕望,面對著同一時空而又不能相見的撕心裂肺,但,在他們以書信中文字相遇的那一剎那,一切,都有了理由,也有了存在的意義。他說:「我好妒忌妳每日著住嗰件大褸。」她說:「點解我哋唔可以用另一個身份相遇呢?」時代讓他們分離,又讓他們相聚。沒有秒回的信息,不能馬上回應對方迫切的需要,慾望和思念都被疾病和距離撕扯開來,而又是加重了雙方的感受,緊密了他們之間的聯繫的。正如當飾演契訶夫的葉嘉文說出他的妒忌,說出他對克尼珮的各種親暱的小稱呼,裡面充滿了歡欣、憤怒、無奈而又溫柔的愛。直白的文字敘述,信紙一張張被訴讀而最後又化成折翅的彩蝶,零落人間。
大多數以書信的言語來表達劇情的場景裏,音樂雖然沒有從一而終地貫穿,但適時地出現很好地烘托了氣氛。正如在克尼珮失去小格莉莎那一幕,悲愴的音樂與黯淡的燈光結合,巧妙地捕捉到演員內心的掙扎,失去孩子的痛苦和無助,在那些生動感人的細節裡,讓我們更加體會到契訶夫和克尼珮的孤獨和內心那一團對雙方有著無限思念熾熱的火焰。鏡子下的麥克風,光與影的重合,文字的獨白,將人物深層次的心理刻畫得豐富細膩,愈發昏暗的燈光,只有一盞被搖晃的火車上的燈,彷彿在黑暗中等待著,等待著他們的離別與重逢。
另一方面,演員和角色之間的轉換也讓我大吃一驚。原來,演戲不僅僅演的是一個角色。女主角的扮演者胡美寶,職業本來是一個演員,而在這一次的劇場中,她也扮演一名演員。並且,在劇場中她不僅以克尼珮的角色出現,更會在某些時刻,把觀眾拉回現實,以她本身的角色出現,來看待這劇場中契訶夫和克尼珮的愛恨別離。短時間,角色和演員的轉換對他們來說也是一個挑戰,如何讓觀眾明白當中的變化而又不顯得突兀呢?帶著自己對角色的理解,對劇場、對人生的思考在這角色轉換之間尋找一個自己的立足點。原來,我們看的劇場不僅僅會有劇情所給予的震撼,還有演員所帶來的思考。這些,的確是意外的收穫。
戲如人生,人生如戲。劇場中的每一個人都有著他自己的存在,當你完全沉浸入某個角色,或許在某一個角落,你還是會發現自己。有自己的孤獨,有自己的回憶。縱然是片刻,你與這個世界,仍有著屬於你的聯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