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平凡處的詩意——評《生命無限好》
金沙劇場位於澳門大型金沙娛樂場內,這是我第一次進到賭場內看戲,因這齣戲的特質,來了許多家庭觀眾,場內觀眾入座間感到小孩子準備看戲的興奮,戲未開始,台上已有變化醞釀著,布幕後打出人影,鐘聲傳來,原來是墳場中送葬隊伍的人影,此時,便有了台上台下生命樣貌的對照,此對照即是本劇的主題。
本齣劇作劇情在生命的兩端(老與小)不斷來來回回,精湛的肢體掌握技巧,將老人與小孩的動作心態演出得活靈活現,表現出每個動作接續下個動作之間的平衡過程,將老人與小孩這兩個年齡極端放置一起,透過外在肌肉關節的掌控能力,以及內在感知的不同,演員將這生命兩端的角色差異與相似自肢體精準的呈現,以致心境的轉折,讓豐沛的想像力將平凡轉變為驚喜時刻。在面具與肢體造型的塑造下,小孩大頭讓人身材比例更接近小孩,而老人大頭則帶有非寫實的奇異效果,帶著些許的嘲諷,沒有表情的面具讓肢體語言更加豐富,無語言更加凸顯動作的意義,也交付音樂說出更多心緒,如現場演奏的大提琴,渲染回憶氛圍,老人在療養院彈琴忘卻身在何方,並且成為其他人情緒轉折的主要帶動者。
舞台中心以一張長椅為主,背幕投出剪影動畫,剪影為真人演出,場景以剪貼方式製作,運用距離控制剪影大小,尺寸與影子大小成為有趣又靈活的變化,而場景變化之間讓真實與想像並存,就像是腦中的場景,隨著時間流逝,記憶愈加遠離真實。當剪影形塑回憶交錯之感,在遠近大小變化中,以非寫實的基調表現生命兩端的對比,從動作開始發展,例如步行--小孩走的搖搖晃晃,老人不良於行;進而身體機能的對比--小孩精力旺盛,老人尿失禁⋯⋯等等,自動作逐漸進入內在的對比,例如分離焦慮--小孩不願上學、老人想要逃離療養院回家;再到慾望--小孩對男女性別外觀的好奇,以及老人跟護士調情等。將日常生命細節觀察放大,有如以放大鏡檢視並將片段延長,呈現那些生命中充滿奇蹟般驚奇的第一次,並以人生兩極端的相似性,辯證天真無邪與世故的差異,進而聯想人生初始與最終的兩端距離是多遠?如何從此端到彼端?其中經過無數的學習與爭取,然而獲得與失去有多少?當台上演出孩子相處片段,清楚可見孩子透過模仿學習進入社會化的過程,那天真無邪的「惡」行,看來逗趣,卻也尖銳諷刺了大人的虛偽,然又再次確認起初原始衝動的純粹,如幼兒園中的大女孩與小男孩們玩護士打針遊戲,引起孩子那類似「性」的快感,男孩毫無邪念的見女孩裙底,確認彼此的不同,好奇心一發不可收拾,女孩也為引起注意感到愉悅,以持續掀裙短暫控制男孩行為,但男孩的注意力很快的就被球給吸引走了⋯⋯劇中以遊戲過程見兩性差異與相互探索的過程,令人莞爾。
劇中種種平凡事件中,有著精細而複雜的過程,得以體會出,在生命這兩端的日常事件中,並非時時驚喜,更多的是平淡重複,然本劇將日常動作的反覆形成天馬行空的狂想,逐漸從生命兩端的兩相對照中,將角色外在荒謬舉措滌淨沈澱,看見老人回憶中的愛與失落,看見老人返老還童的嬉鬧歡樂,且坦然迎接死亡。並以物件象徵連起生命兩端,一場景中擺設巨大的桌椅,剛能走路的幼兒開始探索周遭,他想爬上巨桌去拿收音機,過程反覆失敗有如薛西佛斯推石,可見自小人類為突破現狀便有奮鬥的慾望;接著老人們坐在長椅上玩收音機,天線像是連接到不可知的世界,他們逐漸自長椅站起忘卻病痛,表現出音樂使人活力充沛,拐杖也在舞蹈中,以節奏重新定義,讓音樂使衰敗的肉體重新活躍,甚至在天堂中也盡情舞動,無病無痛肆意暢懷。就在這樣轉折中,觀察到生命反覆中的徒勞與喜悅,本劇角色塑造得細膩又立體,四位演員轉換在老人小孩之間,男性女性之間,其肢體表演令人驚嘆!全劇溫暖又犀利,表現簡單又複雜的人生,在生命平凡之處的詩意,當演員突破第四面牆,將球傳向觀眾,此刻角色從台上玩到台下,讓單純的快樂渲染開來,整個劇場專注與歡笑的氣氛不禁讓人動容。以無語言道出生命悲喜與希望,讓生之慾望繼續推動生活,提出生命細微處的關注,且包容生命的不完美,是一齣具有飽滿的視聽美感與內涵,不論老少都能在其中獲得樂趣與思考的成功作品。
*本文作者為第二十九屆澳門藝術節特約藝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