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的告別》︰透過編織城市、回憶與生活碎片的告別儀式
第十五屆足跡小劇場演書節作品《影的告別》以魔幻敘事、非常規演出空間為主軸,結合魯迅的散文詩《影的告別》及雄仔叔叔《葉影的故事》,再加上一段舊區夕陽記憶及「編織婆」到處收集被遺下的影子等等元素,重新探索身體、裝置與光影之間的關係。
三位舞者分別對應了「編織婆」、《葉影的故事》中的「小女孩」,以及「影子」,三位舞者並非角色,而是以抽象的隱喻或象徵物的姿態與現場的裝置及光影互動。演出空間、裝置及舞者身上都用編織物覆蓋,這種統一感成功營造出半夢半醒的氛圍;緩慢移動的光線、彌漫空間的輕煙,讓人感到光線也會呼吸似的,舞者有時會追著光,有時會避開光,光與影在煙霧的襯托下與舞者身體互動,融為一體。
在狹小的演出空間中,舞者就在觀眾身邊以極短的距離走過、移動,所帶來的空氣流動(風)及呼吸聲,觀眾都能細緻地感受得到。同時,音樂或音效設計等方面成功地開拓了觀眾的想像,演出所使用的音樂帶出了某種空靈感,虛無縹緲的迴蕩在狹小的物理空間,但卻拓展了觀眾想像的空間,或許,能夠成功牽引觀眾的想像就是表演藝術的魅力吧。
演出有三處地方最吸引我,首先是那些圓形好像捕夢網的裝置,在細看之下卻發現那是刺繡用的工具,然後在上面的「畫面」(或說是回憶)並非畫上去的,是以刺繡的方式刺上去的,徹底地讓「編織」的概念貫穿了整個演出的創作構思,相當細膩。第二是作為「影子」的舞者站在窗台的一段舞蹈,燈光故意強烈地打在窗台旁,被表面凹凸不平的銀色金屬物反射,再配合煙霧創造了非常有趣的視覺效果,舞者在極為有限的空間裡,站在極之細小的窗台面積上展現舞蹈動作,實在超乎想像。最後是結尾處,象徵「小女孩」的舞者與「影子」融合一體後開門離開,卻留下了一條長長的黑布,由門縫處一直延伸至地上,那象徵了一條長長的黑影由門縫中透射出來,我認為那是一個極為有趣的意象,因為通常由門縫透射而出的是光線,不會是黑影。
魯迅的《影的告別》發表於1924年的《語絲》期刊中,自從1919年「五四運動」之後,中國在文化與社會價值觀都有極大變化,有學者認為魯迅正是以《影的告別》散文詩來表述自己當時在「五四運動」之後,在保守主義、自由派與左傾理想主義(共產思想)之間互相拉扯的心境,表述了自己不願意留在腐朽的保守舊世界中,也不願意靠攏還未到來的烏托邦,「烏托邦」即是現實中沒有的地方,也就是「無地」。魯迅在《影的告別》裡的彷徨心境,被後人認為非常具有深意和先見之明,原因在於他感受過舊時代吃人現實的同時,又隱約感知到未來的極左烏托邦,同樣也會為了實踐理想而吃人。
當有人告訴你為了未來宏大的理想而必須付出和犧牲時,便要小心一點,那彷彿聽起來就像那些邀請你投資的詐騙電話一樣。
雄仔叔叔《葉影的故事》中還未上幼稚園的女孩子首先看到了實在的樹葉,覺得有趣;然後又看到地上的葉影,同樣覺得有趣,於是用手想拈起葉的影子。樹葉是實在的,葉影是虛幻的,還未社會化的小女孩傻傻分不清,在媽媽面前以舞蹈之姿,手舞足蹈地嬉戲著,不知道在科技中成長的她,在未來會否仍然分不清現實與虛幻呢?不知道小女孩在未來又會如何面對現實與理想的虛實變幻呢?那個小女孩長大後會如何把現實、虛幻、回憶與未來編織在一起?
《葉影的故事》中小女孩作為「從前」的寄託,與屬於「現在」的「編織婆」兩者一同組織起表演文本的時間軸線;而那一段舊區夕陽記憶與「編織婆」到處收集影子的行動,則建構起演出的空間軸線,在時間與空間中都佔有重要位置的「影子」,則連結起兩個軸線,也就是象徵了時空中的城市與生活碎片,《影的告別》自2009年開始就在不同的城市、不同的角落,在非常規演出空間上演,我認為也就是把不同時空的城市碎片連結起來,連結後的那幅屬於城市的個人抒情史,可能就成為了對生活圖景的一個告別儀式,那是相當私密的一次向城市、回憶和生活告別的儀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