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處異空間的舞影體驗——記《影的告別》
我很常在藝術作品前掉眼淚。有時看的是畫,有時聽現場音樂,有時是看話劇或電影。《影的告別》是我另一次嶄新的體驗——讓我在靜默地觀賞舞蹈演出時掉下了眼淚。作為一名雜食觀眾,隔了逾一週後,這份震撼對我而言依然稀有。
《影》的故事在紐曼樞機藝文館的庭院裡展開。紐館只是一幢老舊建築,並沒有常規劇院和黑盒劇場的嚴肅和莊重,多了點隨性,也多了點供人幻想的空間,沒有點燈的庭院,很適合迎著夜幕降臨的故事慢慢開展。一開始拉開帷幕的是「編織婆」,一名戴著假髮的表演者,手裡纏著幾重織線,從大門走下來,又走到迴廊上。另外兩名表演者也跟著編織婆登場,但所有人都沒有對白。一黑一白,一明一暗,兩名舞者似是帶著截然不同的敍事方式,一個跳脫、一個軟弱蹉跎。她們動作節奏都與外頭的都市氣息不盡相同,更刻意地緩慢進場、退場。觀眾亦由此得知,要帶著呼吸進入演出的節奏了。
當觀眾尾隨編織婆進入紐館時,我在想,他們是如何得知腳步要前進了?引導者並沒有招手、也沒有發號令,只是挪開身子後,前面多了寬鬆的空間,觀眾是聰明過頭,選擇邁步。
第一個房間煙霧瀰漫,牆上吊掛的刺繡面料和花樣隨著燈光變幻而閃耀,上面更能看出似乎有人物的故事,加上音效接連播出斷裂的詞語和句子,似乎這些聲畫都是為了補足表演的文本。燈光造出影像有時似是水波流動,投射到牆上有了它自己的生命。這個房間裡除了表演者外,所有靜置的物件、燈具和光線都有它們的角色。在等待舞者出場的空檔裡,觀眾不得不將注意力投射到牆上的裝置去。導演盧頌寧曾指,在房間內放置編織元素,是為了增加手感。的確如此,那些編織出、吊掛著的絲線也讓觀眾更願意親近這個故事。白衣舞者進內,旋迴著重複的舞步,也到各人身邊搜刮著無形的物件,之後又跳出房間了。
兩個房間都是與現實毫不關聯的異空間,染上顏色的煙霧變化著色彩,在房間的頂部膨脹。在第二個房間裡,黑衣舞者在窗台上舞動,下半身被僅有的窄小空間鎖定了,只有上半身可以任意轉換角度。她的肢體近似蠕動,讓我感受到的是她作為一個角色被困住了,卻不屈不服,想逃脫開去。即使沒有人在說故事,她次次徒勞的伸展又屈縮,呈現出角色的渴求。她依然會落地,順勢舞動、換上另一件似是羽翼又似是枷鎖的黑裙子,所以她除了受困,還是個有選擇權的靈魂。
黑衣舞者接續舞到走道前,除了找尋無形之物,她也極力想離開這個空間,撞向了走道末端的木門。觀眾圍坐在走道的兩旁,觀察她的肢體收束又綻放,有些動作不像是個人,更像是頭獸,背上的塊塊肌肉都隨著她動作在抖動。
是黑衣舞者的姿態觸動我,牽動我流下眼淚了。似乎那時候我可以共感她的掙扎,舞者的表情嚴肅,或者她要表達的就是掙扎和不快,同時間,音樂也在悲催地想加入敍事,光線折射到舞者的肢體上,有時像光劍穿過她。我當下在想,她們的舞在嘗試說故事,讓觀眾共感,所以原來舞蹈可以不只是一種跳躍的、美學上的視覺感受,也可以是立體且連續的,富有情感的表達手段。打破了我原來少有的舞蹈觀賞經驗。
後面還有一段雙人舞,黑白兩名舞者在對峙,交換力量,雖然沒有叫出聲,但似乎有一段爭執。兩人最後融為一體,從走道離開了。於我而言,兩名舞者似乎都在往外索求著無形的物,只有她們知道是什麼,但個性上又完全是獨立分開的,有相似也有相異。從異空間離開後,有觀眾留意到走廊上的刺繡似乎換了樣子,我只匆匆瞥了一眼,就快步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