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彩斑斕的黑——《影的告別》觀後隨想

「我不過一個影，要別你而沈沒在黑暗裏了。然而黑暗又會吞併我，然而光明又會使我消失。然而我不願彷徨於明暗之間……」——魯迅《影的告別》

足跡的《影的告別》一直讓我覺得，並非純粹的光影對立，而是影子與影子之間的對話與糾纏。那不僅僅是明暗交界，更像是「七彩斑斕的黑」——一種複雜、豐富的存在。

演出以紐曼樞機藝文館的花園為起點。觀眾隨意地選擇自己站立的位置。「編織婆」於藝文館的廊道編織着發光的線串，身穿全黑的「影子」緩緩出現，跟在編織婆身後；另一個衣裙黑中帶白、戴着蓋過眼睛的帽子的「影」活潑跳脫地遊走。接着編織婆帶領觀眾進入藝文館其中一個房間。那裡掛滿毛冷鉤成的編織，以及以刺繡呈現的萬家燈火，加上燈光與聲效，呈現出一個城市孤獨的喧鬧。編織婆在追逐光的同時，周遭的聲音也訴說了有關影子的傳說。

接着，編織婆又帶領大家走進另一個房間。那裡，本來站在窗台上的黑影漸漸甦醒，有了自己的生命。活潑的影子進場後，二人一段雙人舞，彷彿是權力的較量，又或是兩個不同面向的自己在對話。最後活潑的影子遭脫下帽子，面部的真實表情也流露出來。最後兩個影子融為一體，朝着光走出門外。

作品以「編織婆」為主軸，藉着這位用織針編織光與影的人物，一層一層地帶領觀眾思考光與影、影與影之間的互動。整個故事的編排看似都是二元的對立，例如鬧市的光與樹葉的影、城市的聲音與木棉的落花⋯⋯但在虛與實之間、對立之間，它有更豐富的層次與可能。例如就像故事中提到，現在看似是影隨人動，但曾經是人隨影起舞，影與人的權力會改變。另外，雖然都是影，但影與影之間也有差異。兩個影子不僅性格迥異、動靜有別，他們相遇、碰撞、融合，正是世界多元複雜的縮影。編織的動作早就告知我們兩者的互為一體，是一股外力使之相遇、交織、斷裂或連接，這股「外力」是無形的第三者，是黑暗與光明之間另外的存在，而當中的可能性變化萬千，並不局限於光暗兩者。

《影的告別》劇照（照片提供︰足跡；攝影︰李佩禎）

1924 年，魯迅於中國局勢風起雲湧、於自己經歷緣聚緣散之時，寫下了《影的告別》。一百年後的今天，究竟甚麼是影，告別是終結還是開始，還是由我們解讀，不論是魯迅還是足跡，還是任何人，都沒有標準答案。我不會妄自認為這些都是創作團隊的意圖。但當宣傳提議觀眾穿上深色衣服，當我在花園不小心站在燈前看到自己的影投射到演員前面，我確信自己也是一個參與的影、另一個可以豐富或改變這故事的影——如果我願意這樣理解。

正如香港創作人雄仔叔叔曾形容足跡的作品是「有態度，但沒答案」，團隊的留白，讓觀眾有機會以自己選擇的方式，與作品共鳴。如果一百個人就有一百個哈姆雷特，《影的告別》也有萬千種解讀可能，溫柔地陪伴我們經歷每天在社會與生活面對的晝夜更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