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選十大沒有最佳但可以講5分鐘的「2024 澳門劇場」—— 從演出到現象文字記錄(2/3)
表演藝術評論網站「評地」二○二一年起每年舉辦劇評人的「年度回顧」,該「回顧」著重「具討論性」而非「最佳」的演出和現象/事件,二○二四年度「回顧」命名為「不選十大沒有最佳但可以講五分鐘的二○二四澳門劇場」。先邀請駐站評論人先在線上提名去年特別具討論價值的「演出」和「現象/事件」,第二階段則就票選出來的演出和現象/事件進行現場座談討論。是次「回顧」共十三位評論人參與線上票選出十一個值得討論演出,最後參與第二階段「現場座談」的則有七位,共討論了九個演出,並同時就「票房與宣傳方式」、「《造美之城》禁演事件」、「北上演出」等二○二四年的重大劇場現象╱事件」進行了討論。
提名劇評人︰鷺兒、Ka Cheng Ho、莫嘉銘、戴碧筠、踱迢、立煦、Isabella、Franky、Lawrence、沅泱、黃詠思、卓早言、雷芷翠
出席討論︰鷺兒、Ka Cheng Ho、戴碧筠、踱迢、立煦、黃詠思、卓早言
文字記錄:馬慧妍
「有心提出對澳門歷史的觀察和想法,但不深刻」——《名園茶聚.遠舶之城》(自家劇場)、《尋城記 澳門戰役》(兄弟班藝術會)
鷺兒:
我也在想《尋城記 澳門戰役》算不算導覽式。這兩個都是講歷史的劇,也不難看,有心提出對澳門歷史的觀察和想法,但不深刻。《名園茶聚.名園茶聚》好像在講澳門,但又在說更宏觀的東西,最後不知道他們要說什麼。三個章節好像沒什麼關係,有些符號互相呼應,但組織不緊密,讓我想知道演出的主張和論述是什麼?《尋城記 澳門戰役》,我們可以叫它「教育劇場」嗎?反正在劇中會教你很多「新知識」。
踱迢:
我覺得它(《尋城記 澳門戰役》)不是很像劇場,是有角色扮演的活動教學。
鷺兒:
首先,戲裡有個來自葡國的女士這件事也很奇怪,因為葡國人來澳門時是一個女眷都沒有的,全班都是男人,所以才有土生葡人,我是頗介意這件事。其實也看得出是認真做一些資料搜集,例如黑人的販賣、香料等是有做功課的,也欣賞他們表達中葡之間也不是一直那麼友好。由於演出都很線性,欠缺點題,最後帶出的思考相對薄弱。《名園茶聚》也有類似狀況,符號與符號交織完後,看不到真正的想法。
踱迢:
(《名園茶聚》)符號化的問題都跟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頗為呼應,城市是用不同符號交織出來的,怎樣在他人賦予的符號中找到自己。我最震撼的是把角色寫成「志亮」,(在澳門歷史裡)志亮的符號是另一件事,農民和漁民不能混為一談。
看戲時我也聯想到香港羅永生所說的,華人與殖民者之間共謀的關係,並非單純只是侵略者和抵抗者,在澳門的歷史論述中相對較少看到。
去年我們討論到什麼是「當代劇場」,也談到一些演出展覽化的現象。《名園茶聚》有更強烈的感覺,裡面展示的內容比表演重要,話劇式的表演反而格格不入,反而會干擾我去經歷他們的其他設定。
鷺兒:
就算是展覽,也有一個論述,現在只有不同的碎片。演出的地點,只是用舊式的場館說了這個故事。
Ka Cheng Ho:
《名園茶聚》我也是衝著紐曼樞機藝文館這個場地去看的,因為不知道這場地能有什麼故事。整個戲的台詞很文學性,不適合話劇的呈現形象。我光是看演員背台詞,就覺得很辛苦。
踱迢:
我覺得柑香茶那個結尾對澳門觀眾來說好像太淺,好像硬要說點跟香港有關的東西,這個感覺不太舒服。
Ka Cheng Ho:
除非它一開始就說澳門和香港的對比,文學性台詞極大量的符號像塞到滿滿的畫面,但道具也像小朋友的玩具,所以不明白他們想做什麼。
踱迢:
道具在《尋城記》變本加厲,很像淘寶回來的教具,美學上相對隨便,像有角色扮演的活動教學。他們做了很多資料搜集,最後的結論是澳門很多歷史我們不知道,所以用戲劇把它做出來。好像推翻了之前所有的細節,所有講歷史的戲都可以這樣結束。
「想像力很奇妙,但它的力量是什麼呢?」——《Off|Site 在場 2024.大三巴》(梳打埠實驗工場)、《咖哩骨遊記.自助遊》(足跡)
卓早言:
《Off|Site》的確和以前很不一樣,去完《Off|Site》後我心情很好。可能是演員流露出的能量和感情,對自己或社區有感情,觀眾即使對三巴門或白鴿巢有深有淺,也會勾出一些美好的地方。
我跟不上場上的NFC,後來放棄去追演出了,就行了一些很少走的地方,這好像跟演出沒什麼關係,但也是透過它的設計讓我有這個體驗。這好像是這個演出要帶給觀眾的東西,比起以前在某定點看表演,我更喜歡今次的玩法。
黃詠思:
我也覺得去完《Off|Site》很開心,但不是平時看完戲的開心。這次很像大家朋友和你說故事,只是聊聊天,有些社交,過了歡樂的下午,我喜歡它不是直接告訴你三巴門的歷史那種。嚴格來說像去了遊樂場、嘉年華,《自助遊》有點像剛在殯儀館走出來,相對沉重,有點像看已消失的東西,瞻仰遺容的感覺。
鷺兒:
我是不喜歡《自助遊》的,我想先說為什麼我喜歡《Off|Site》。它是一種很溫暖的感覺,也跟我遊走的經歷有關,中間就算有演出,也有個阿伯指指點點,也覺得是真心的,有讓我重新觀看這個社區的感覺。
《自助遊》是和社區極度疏離的演出,聽到的故事和社區也沒有關係。我不喜歡的原因是,我聽的故事在社會上也經歷一次,走進劇場還要再經歷一次,就覺得沒有必要。回到主張,也不知道這套戲有什麼不一樣的事情想和我講。
踱迢:
我看《Off|Site》時,覺得它是很單純的演出,它沒有刻意要告訴我什麼,而它表演的低限性頗深得我心,沒有要表演些什麼,放下它的表演性。
單純的反面是整個計劃有點混亂。它不是 Off site,而是 off 了我的 plan。至於它的 NFC,超過一半我都用不了。它的設計很豐富,隨機是好玩的,但也錯失了很多東西。他們有三層的故事,NFC 裡關於社區的故事,都是小人物而不是大歷史。第二層是可發掘的六個演出,第三層是觀眾自己的經歷。這是一個很豐富的行程,現在我們按著某種資助制度,成本也很高,所以不能多做一個星期。
黃詠思:
我喜歡它有一點混亂,促使我和不知為何組成的隊友一切想辦法解決問題,它們核心也是走進社區,但這計劃也促使大家做到這件事。而《自助遊》要戴耳機不用跟別人溝通,就是自己一個人去做。我發覺光是聽著再想像畫面,不用出門也可以。這是有趣的寓言故事,可以搭配步行去聽,就像拿一本繪本出街看。外港線本來我很不喜歡,但行的時候反而有強烈反差感,聽故事時就構成了一個獨特的感覺,有更多有趣的東西可以聯想到。地點熟悉度有影響到我去聽那個故事。
鷺兒:
兩條路我都很熟,我發現只要終點到了就好,走哪條路都是過場,人和車是很影響代入故事的東西。這件事有點碰運氣,要看天氣和路況。
Ka Cheng Ho:
《自助遊》特別的是,它讓我想到跟戲無關的一些事。舊城區路線裡說有些鬼魂的演員,讓我想到當代劇場關於表演的不可見。它真的很視乎當天情況和天氣。舊城區那條線,當我走到舊法院時陽光普照、天氣很好,這是舒服的,我們是在葬禮走出來嗎?我有這種感覺。最後坐在舊法院的樹下,聽著歌,覺得現實的沉重是釋懷了。也想到了現實空間和虛擬空間的問題。它引發了個人的記憶,這個演出可能就是這樣,好像為我而度身訂造。這戲很像廣播劇,我覺得它可以改編做動畫短片。
卓早言:
《Off|Site》有很多共同發生的經歷,但《自助遊》沒有發生什麼,這個戲的精彩是各自腦補的內容,我們都在看演出,但也在看不同的演出。人的想像力真是好東西,用自己的內在建構一個戲。
戴碧筠:
我喜歡這個作品是它叫停了我生活中的某些習慣,平常我不會在那個時間出現在那裡。每個人看的東西很不一樣,這很後現代,也有點去完喪禮的感覺,不過也不知道為什麼要這麼哀傷呢?我們是否真的沒辦法改變習慣呢?看完很感觸,也有快樂過,也有奇妙的畫面,在微小的敏感中覺得鼓舞。想像力很奇妙,但它的力量是什麼呢?如何在生活裡延續?
Ka Cheng Ho:
我們每天都在這個城市生活,沉浸在這個城市裡,只要我們願意花一點時間從另一角度去看,改變就在這裡。這可以是一個希望。
鷺兒:
我羨慕喜歡這作品的人,因為你們看到希望。我也挺佩服《Off|Site》持續了十年,這堅持是很難得的。
踱迢:
《Off|Site》概念的輸入,我會追溯到朱佑人他們 2001 年做的「看得見的城市」,這可說是個種子,那個純粹更像今年的《Off|Site》,而不是硬要告訴你社區些什麼什麼。其實之前我已經不想行《Off|Site》,我很怕觀眾看完就覺得自己親近了社區,這是頗消費社區的。就算茶餐廳中街坊跟你聊了很久,也只是一餐飯,不會知道背後的單純和邪惡。這次宣傳說沒有人導覽,我放下心頭大石。
戴碧筠:
他們終於找到自己舒服的方式。一是時間,我們看到的是當下,但他們準備用了一年,一大群人不停在那裡出現和生活,避免跟社區不夠深入;二是我本身就有該社區有比較深入的回憶,比較像是遠離的街坊重新回去。從概念到作品,《Off|Site》真的有那麼大的發展期。
「我一開始連『特種兵』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咖哩骨遊記.特種兵攻略》(足跡)
黃詠思:
《咖哩骨遊記.特種兵攻略》就有體現到你所說的「缺點」(跟社區不夠深入),與這群演員相處和創作,我覺得他們在社區或空間中沒有「根」,然後就要表演出來。他們也在創作,但程度是什麼呢?六個演員,是否足以講到「身份認同」這個議題呢?我覺得策展人選擇《特種兵攻略》這故事,就真的很想用不是他的角度去說故事,這需要勇氣。這個故事要說給誰聽?也是這套戲我才知道他們的想法,而我又不特別認同。這不是我的澳門,但我必須尊重這六個人心中的澳門。這裡我會看到很多我沒接觸的人提出的觀點,頗衝擊的。這套加上《自助遊》,就看到年輕人和大叔眼中的澳門,那我的澳門又是什麼呢?
卓早言:
《特種兵》未必是我去年看最好的演出,但衝擊是存在的。雖然它整個結構和表達都很亂,說故事的方式也像青少年編作,除了剛才所說的價值觀、世代差異的衝擊,這個真誠和青澀也很好看。平時看戲大家有很多計算,所以這個戲也是特別的。它給了我一個新的澳門,哪怕是我不認同的。作為中年人,覺得已經不是我接不接受,而是要認知現在年輕的一輩處在不同階段。之後的澳門是怎樣,我越來越旁觀,覺得我已經觸碰不了,也改變不了。在意社區,也是因為它是我心中還可以留下的東西。
我一開始連「特種兵」都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從語言開始我們已處在完全不同的世界。
鷺兒:
「咖哩骨」這個符號一直在變。當初它是個探索者,後來它成為了權威,這轉變是因為編導而轉變。它是個生命體。2004 年的「咖哩骨」也有一個架構,每個人去分享一段故事。《特種兵》也承襲了這個傳統的,只是它沒有「舉頭望銀河,低頭食金沙。」我覺得不是年齡的差異,而是人與人在不同背景成長下怎樣看澳門的差異,當其中一個演員說澳門是搭巴士掃碼是不能太慢的地方,反而內地還比較鬆弛,我就會想我自己會怎樣看?
延伸閱讀:
不選十大沒有最佳但可以講5分鐘的「2024 澳門劇場」—— 從演出到現象文字記錄(1/3)
不選十大沒有最佳但可以講5分鐘的「2024 澳門劇場」—— 從演出到現象文字記錄(3/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