變出看不清的投射,《暴風雨》的魔法還有效嗎?
在《快樂共和國 1.0》裡探索自我與個人自由、借《萬大事有 UFO》的外星人隱喻鄉異人(alien)、取材自卡爾維諾《看不見的城市》創作成《給下一輪(虛擬)盛世的備忘錄 2.0》⋯⋯卓劇場一直對自我、身份認同、鄉歸何處等主題為之著迷,無論演繹新文本或是改編經典,均離不開相近的關鍵詞,經常在角色間的對話之中,探究自己與他人、自己與世界的關係。最近卓劇場與香港劇團眾聲喧嘩合作,帶來莎士比亞名作《暴風雨》,試行以戲中戲的方式繼續擴展這些命題。
原著寫於 17 世紀,講述米蘭公爵被親弟謀權篡位,與女兒流放到大海之中。公爵借助在荒島上學會的魔法和精靈的力量,掀起一場復仇的「暴風雨」。這是一部奇幻的喜悲劇,國王、女兒、奴隸、精靈等十多個角色,卻僅由胡美寶和葉嘉文二人飾演。在編導方端祺的大幅改編下,演員嘗試不同的演繹方法,用不同的節奏講台詞,又嘗試互換角色,甚至加上與故事並無關係的焗麵包情節。觀眾會發現,看的其實是二人在排練《暴風雨》。
冗長的台詞和人物名稱令人混淆,觀眾想在破碎的情節中拼湊出完整故事是困難的。但,誰是皇室、誰是精靈、誰施魔法,在這齣戲中並不是最重要,重要的是從現有的文本與當下作出呼應。這個版本的《暴風雨》不落力著墨於復仇與寬恕,自由與操控,更沒原著結局大和解的 happy ending,反而由演員不停輪流擔演不同角色,把自己逼進「沒有人能好好地飾演一個人」的胡同之中。鋪墊一個小時,問的是:「為何要演《暴風雨》?到底還有沒有自己想講的故事?」
非線性的敘事手法,反覆的自我對話,在卓劇場與眾聲喧嘩上一回合作的《遠方之歌》(2021,海事工房1號)中已見端倪,這次合作把疏離感發揮得更為極致。極簡的長方形四面台空間設於文化中心黑盒劇場中心,天花整齊有序地垂下粗麻繩,舞台中心由三塊圓弧形塊狀組成,是座不完整的孤島。筆者尤其喜歡繩索的意象,除了象徵航海,有時是武器,有時是根救命草,更有把角色扣連在一起又鬆開的意味。演員只有兩個,角色卻很多,二人一身灰黑色的輕便服裝,穿梭繩索之間,一時隱沒在全黑的海洋之中,一時站在島嶼之上,浮沉不定,更顯人際間的孤獨感。
用簡約的符號喚起觀眾的想像力並不容易,而團隊仍選擇用最極低限度的視覺和音效處理方式,講述最複雜的故事,可見他們的美學堅持。然而,大眾對文本的認識有限,加上文本被二次處理而失去原有的文學性,這道門檻讓觀眾如筆者無法投入其中,即使你理解,或說服自己,那些對白可能是創作人或演員的投射,而劇中每個角色都在尋找自己的身份,也是創作人刻意對觀眾作出的提問。
最後,葉嘉文看著地面,唸的已經不知道是台詞還是他本人的話,此刻光線折射到他的臉上。而筆者卻是離場時,走到另一個角度才能確認圓形島嶼的中間確實是面鏡子。既然坐在座位看不清楚,那面鏡是否依然發揮作用?一如為何要演《暴風雨》這回事,如無法領略箇中意義,它的魔法還生效嗎?如果不演《暴風雨》,我們還能尋找自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