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無人能睡》:無人能睡的情感牢籠
看了《今夜無人能睡》,久久不能釋懷。劇中的感情暴力由始至終從未間斷,不容你有一口喘息,也反映了角色間的張力。
三婆孫的相愛相殺
故事講述兩姊妹與外婆同住一屋簷下,三人之間的情感拉扯。第一幕先交代了各人的現況:姊姊與外婆住在地下室,妹妹住在樓上;姊姊不能走路,外婆滿身病痛,雖然地下室裝有緊急鐘,但妹妹多視鐘聲為「虛報」,不見得會馬上下樓支援。隨着劇情推進,彼此的心結和權力關係也展露於觀眾眼前。
兩姊妹的媽媽多年前離家出走,把女兒交由母親獨力照顧撫養。隨着外婆病痛漸多,妹妹年紀又小,照顧和養家的責任就落在高學歷的姊姊肩上。在一次車禍後,姊姊失去行動能力,需以輪椅代步,也由照顧者變成了被照顧者;一家亦變成依賴外婆的積蓄過活。外婆害怕兩姊妹騙走她的積蓄後丟下她獨自一人,低學歷的妹妹藉援交賺取收入,驕傲的姊姊靠妹妹完事後的工具自行溫存;兩位被照顧者雖然身體存在障礙,但一家三口在互相依賴的同時,亦屢屢對彼此施加語言暴力。
故事的重大轉捩點是男社工的出現。曾是姊姊補習生的他,迅速與自己的服務對象互生情愫,但因為外婆口不擇言地在社工面前捅破了姊姊塑造的形象,怒不可遏的姊姊在眾人面前撕破了臉,社工離開,外婆也在姊姊的仇恨下死去。之後,姊姊迅速繼承了外婆的財產與恐懼,害怕妹妹覬覦財產並離自己而去。有日,姊姊聘請了菲傭照顧自己後把妹妹氣走。但僱主與家傭的相處並不融洽,家最終也離她而去。妹妹的援交對象上門脅迫侮辱姊姊後,妹妹急急回家看顧姊姊。劇的最後,以姊姊自述另一個版本的車禍真相作結。
美學細節深化主題
《今》是照顧者與被照顧者的故事,但骨子裡觸及的是人性及女性間的權力相爭、互相傷害。女性角色(包括菲傭)的構成複雜,她們既是弱勢的一方(身障、年老、低學歷、經濟負擔大),但同時擁有傷害別人的能力(主要體現在言語、拒絕服從),令整個討論可以有更多角度與層次。男性角色的象徵也令女性在情慾與感情關係中的權力可以得到審視。事實上,劇本的層次非常豐富。對白裡提供的線索很多,令觀眾也可自行剖析角色間的關係。除了上述提到的相愛相殺外,劇中多次提到兩姊妹很相似,或妹妹與同母異父的女孩也長得相似但命運截然不同;姊姊因為開着新車的優越感想去找離棄自己的母親示威,卻發現自己的境況在對方面前乏善可陳,最後想與新車同歸於盡;缺席的母親生了不會養,姊姊在最的獨白中表示「我不會把她生下來」……在角色不斷的對照當中,上述有關性別和金錢權勢的討論也得到豐富。
劇中的衝突主要由對白推進,台、燈、聲等作為輔助。然而,部分的「助攻」並不夠狠。例如燈光較多是為氣氛服務,而非深化一些人物關係或隱喻;舞台設計雖然以上下兩層展示出照顧者與被照顧者間的關係,但角色間「輪迴」或「對照」的意味不強。另外,澳門版演出的名字是《今夜無人能睡》,源自意大利著名歌劇《杜蘭朵》的詠嘆調。在演出開時,姊姊也是在聽這齣歌劇。這當然襯托出她作為知識份子的形象,但作為標題,這首著名的詠嘆調或歌劇中霸道的女主角杜蘭朵公主與這三婆孫的關係並不直接,尤其當三人間的張力如此濃烈鮮明,一些細節不免顯得模糊。
演出的一些細節也不符常理。例如一般政府社工不會與服務使用者之間親密行為;又如若照劇情所言,外婆的肌肉已開始萎縮令襪容易鬆脫,按理說其使用步行架的姿勢並不正確;而雖然姊姊長期卧床,但基於一些生活需要(不論是日常需要或協助照看外婆),輪椅應停在伸手可及的位置,方便行動,但姊姊的輪椅多次停在較遠的位置。這些小細節不影響角色間張力的成立,甚至能使姊姊要特地下床爬過去照看外婆,令整個畫面顯得更為緊張,卻使角色間的衝突矛盾更多是建基於人性缺憾,而非現實的身障和社會現實的無奈。
港澳近年有關照顧者的作品,大多使用真實案例改編,強調社會實況的問題。照顧者與被照顧者也被描述成都值得同情的角色,壓力來自於無力感、欠人理解、支援;照顧者失去了自我,被照顧者失去了自主。但《今》不一樣,而這樣的努力值得欣賞。在劇中那個不知名的地方,與其說是因為社會資源問題而令悲劇發生,倒不如說是個性塑造了最終的結局。一模一樣的故事未必發生在我們身邊,但如裡面的對白和人性確令人熟悉,或許不同的傷害與無奈正在各角落悄然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