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故事劇場的意義
日前拜讀周樹利老師在報紙上發表一題目為《勁爆劇場與一人一故事》,難得在澳門有人寫關於一人一故事劇場的文章,本來是一件好事,且內文也提及到一人一故事劇場的嚴肅(嚴謹)性以及在處理上存在相對較高的難度。作為一位資深戲劇工作者以及戲劇老師,絕對有條件去告訴大家一人一故事劇場這種戲劇形式並不是兒戲鬧著玩的,大家也應該去好好認識和了解。唯文章的尾端總結時,卻直接切入到澳門戲劇界場地荒與劇本荒的問題,變相令到一人一故事劇場不使用固定劇本的表演方式成為了立論依據,文章一時之間就流於標題化。而中間談及到一人一故事劇場的部分似是到位而又並不到位,使得拜讀文章的讀者容易對一人一故事劇場產生誤解,故決定動筆,嘗試把文章不清晰的部分做點補充。
一人一故事劇場源自美國,原名是Playback Theatre,是一種民眾劇場。傳入香港後才有「一人一故事劇場」這個中文意譯,目的是想告訴大家人人平等,每一個人都同樣有自己的故事與感受,值得被聆聽和尊重。因為這是一種劇場表演形式,所以在稱呼上大家都會保留劇場二字在結尾,即使香港有時會把其簡稱做「一劇場」,但依然以劇場做稱謂,而不會把其直稱做「一人一故事」,這樣做很容易會被誤會為某一個人的一個故事,或者不小心被人認錯了做其他曾經借用或套用過類似名字的節目或專欄。
文中有提及到一人一故事劇場沒有劇本,這種說法其實容易讓讀者誤會,因為一人一故事劇場只是沒有採用固定的劇本,其劇本是來自現場觀眾所分享的故事,這樣做除了讓演出的故事更貼近生活之餘,不同的故事其實亦提高了觀眾在觀賞時的思考空間。所以只要我們不是執著於一定要白紙黑字寫著一人一句的對白才算是劇本,又或者我們能夠接受這個世界的多樣性的話,現場觀眾所提供的故事,仍然是劇場中的一劇之本。
至於文中提到觀眾在現場分享故事存在私隱問題而影響到故事的精彩性,說真的,私隱本身就是一個很個人的問題,甚至是有點矛盾,它既能夠對人造成一定的保護,但同時也很容易變成了人與人之間溝通的一道無形障礙。但當觀眾在面對最簡單直白,最真誠的故事分享之後,能夠慢慢將自己身上一些不必要的裝備放低下來,做到彼此信任和互相理解,有時比起預先寫好的文本來得更有意思,這點也是一人一故事劇場注重儀式性的原因之一。而同時,只有在堅持儀式的情況下,才能建立安全的環境──一般來說,觀眾不會特別察覺儀式的存在,但當主持人使用重複的字眼、演員按照既定的演出程序、在音樂營造的氣氛等具備儀式效果的氛圍架構下,觀眾會感覺自在和安全,暢所欲言。同時一人一故事劇場講求尊重和包容,觀眾即使分享了深層的故事,也無須面對批判或被說教,也因著具儀式感的場域,演出能夠盛載隱密和巨大的情緒,而不會導致混亂。
在一人一故事劇場中很多時都會出現因應前面觀眾分享的故事,而引發出後面觀眾分享的故事,但不管故事大小,演員都會把其視為核心,對分享者和故事保持尊重的態度。因為在每個人的有限能力和生活範圍之中,他們的故事本身就有著其意義與生命節奏,在大家的心中,這一小石即使不能激起千重浪,但也必能泛起心中的漣漪。
不過如果要認為一人一故事劇場是因為採用現場劇本,而未經過完美排練,缺乏可觀性的話,也並非一件絕對的事。就以「零距離合作社」剛過去的《十年一夜》一人一故事劇場演出為例,從六月開始籌劃,十月開排直到十二月,就著演出的主題不停地訓練思維與想像,開發圍繞主題有機會發生的種種可能性,演員對主題的認知探索以及彼此間的默契,排練總時數超過一百小時,並不比一般有文本的演出排練時間少。何況即興其實只是一種方式,不同人會將其應用在練習、演出或者創作之上,有不少的舞台表演,甚至是演奏及演講,演繹者都會利用即興跟觀眾進行互動,既可提升氣氛之餘,也展現出表演者在固有演繹方式以外的真情以及對表演駕輕就熟的功力,這些即興的表演也從來沒有被觀眾質疑過是一種準備不足的表現。加上一人一故事劇場所期望的,是現場觀眾信心的建立,以及整個表演中當下所建構而成的思想與互動空間,所以更著重於觀眾與演員在經歷劇場探索以後,能否從中帶走一點訊息和促進成長,有別於一般傳統戲劇所期望的「娛人娛己」或「成敗」基本法則。當然,筆者亦都明白到,站在不同角度、立場去思想問題,有時並不一定看到相同的景觀,要是一人一故事劇場真的因為欠缺文本而被誤解為只是練習,而不是劇場的話,真的可以是各有各立場。但作為一個練習,卻花上了百多小時去排練,我相信這個練習也絕對值得大眾期待,並且掏腰包購票入場。
事實上,在周樹利老師的戲劇教學中,曾提出過只要含有演員、故事、場地和觀眾四個元素就能成為一個劇場,其實這四項元素在一人一故事劇場內都全部包含,所以周老師自己早就親自證實了一人一故事劇場的完整性,拿一個完整的劇場表演售票給觀眾進場欣賞,其實相當合理,實在無需商榷。再以連演十場的《十年一夜》為例,不少觀眾看完一場演出後,回頭再購票觀賞其他場次,一個演出的價值觀眾心中有數,也會用雙腳去投票。相反,期望進劇場、看表演不用購票,又或者未體驗過就覺得別人沒價值的想法,才真的值得反思。
最後要講的是,一人一故事劇場從一開始就是以即興的方式存在,當然我們都不希望被誤會是基於「劇本荒」,又或者因為澳門現在「劇本荒」,所以藝團才被迫要做即興。到底,澳門是否真的處於一個劇本荒的年代?另一位劇場前輩踱迢,於去年四月在報章就發表過一篇名為《看見編劇》,探討反思了澳門原創劇本方面的問題,在此筆者便不多寫了。而且一直喊著劇本荒,而沒有解決方案,再多講一萬次也是於事無補。而有一點筆者想提的,是近年「零距離合作社」亦試過邀請本地編劇黃庭熾和戴碧筠,整理從一人一故事劇場中收集回來的故事,寫就《彼時此岸》系列本地原創劇本,並於澳門、珠海及台北上演,也算是藉助一人一故事劇場作為搖籃,努力地為著這個「劇本荒」的問題去盡一點棉力,為本地文化藝術「加著油」,希望周老師能夠感受到這份努力與誠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