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何而動，因愛而動—《斷章取”藝”—-獻給碧娜》

演出開始時坐在觀眾席的舞者一個個走到舞台上，脫下身上的衣服，只剩下內衣褲，然後走到舞台中央取了一張紅色毛毯包在身上。從最小的手部動作開始發展，透過手指、五官互相對峙，彼此探索，把封閉的內在情緒漸漸變大，用手來帶動身體產生互動到倆倆成對，再結合成看似畸形的個體。舞者透過抽搐、痙攣、手指運動、吼叫、做鬼臉等來表達肢體障礙者的情感記憶，他們仿佛用盡生命所有力氣來突破各種肢體界限，那種平常不曾看到的肢體表現，早已超越了可控制的程度，肢體壓抑不了內心的吶喊。他們性格各異，但共同的肢體語言呈現了有別於常人的氛圍。低沈的電子音樂加上舞者被拉長的嘶叫聲，在沒有任何佈景的舞台上更見孤寂。身體不按常理，沒有邏輯地動，在吼叫聲中配合看似殘障的身體，與舞者自得其樂的表情展現了肢障者的存在狀態。

這個向Pina致敬的作品在創作中加入了Pina舞作常見的元素，例如不斷重複的抖手動作以及愛情主題，演出中有一段女舞者偷看了身後的男舞者一眼，然後脫下身上的紅色毛毯，此時男舞者也脫下毛毯走近女舞者，女舞者最初雖然避開，但渴望的眼神掩蓋不了她的慾望，當男舞者再次靠近時女舞者更露出享受的表情，但此時男舞者卻刻意避開，這種忽冷忽熱的舉動把男女之間愛與被愛，想靠近又逃避的矛盾心情表露無遺。

在空間利用上，Alain Platel與Pina都有其相似地方，Alain Platel在過去的作品中與Pina一樣喜歡設計大型裝置充滿舞台，如2006年發表的《Vsprs》，在一個平坦的舞台上，放置有如冰塊般的高台，表面覆蓋著大量被撕破的白色內衣以及在2013年發表的《Tauberbach》，則帶領觀眾進入一個廢料場，把舞台堆滿了衣服，舞者半埋在衣服裡，只露出腿部，這與Pina的善用道具及場景說故事的方法相似，他們這種創作手法與傳統舞蹈演出，舞台上幾乎沒有佈景的設定很不同，空間不再為舞者留白，反而把它填得滿滿的，讓舞者透過舞動去創造空間，使場景產生了與舞者互動的必要性，空間不再是輔助，而是主動的參與其中。雖然這次他摒棄了複雜的舞台設計及現場樂隊，以一個沒有佈景的舞台演出，但那些具有Pina影子的象徵性道具，如紅色毛毯、麥克風以及舞者利用麥克風產生的音效為舞作生色不少。

Alain Platel與Pina都喜歡利用個人特質編舞，舞者體形不再像古典芭蕾那樣千篇一律而是各具特色，呈現出不同的肢體質感，生活化的舞者什麼類型也有，動作強調的是人生閱歷及哲學，從觀察肢障者的日常舉動出發，利用不斷重複，中斷以及倆倆結合的舞蹈語言來延展動作。編舞家利用舞者身體呈現肢障者不自覺律動的身體，那些沒有原因的動作是他們無法靈活控制身體的最終結果，這種概念比起所有傳統舞作中所呈現的正常肢體更突破，是一種精心安排下的身體失衡，當中最厲害的地方不是舞者如何做到那些高難度動作，而是透過這些高難度動作展示社會上弱勢的這群人。

Alain Platel所創作的這支舞已經超越了Pina因何而動的概念，他把這種身體缺陷放大，最後令觀眾感受到的不再是舞技，而是肢體障礙者的精神狀態。Pina與Alain Platel的作品都離不開人類的孤獨寂寞，但當舞作中所表現的悲傷傳遞到觀眾那裡時，卻成了深深的愛。

Cola-第二十六屆澳門藝術節 ─ 特約藝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