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舞/雙人舞展》2016綜合觀察
《獨舞/雙人舞展》由十個短小精悍但相對完整的演出組成,編舞和演出由舞者一手包辦。十個作品的主題多樣,但當中不少可歸納為群體或社會對個人的規訓,以及個人對時代的反抗。他們的表演也呈現了身體如何成為抵抗建制的力量。也許這確實反映了新生代對社會的認知和追求。
舞蹈與舞台劇相比,對白較少,善於處理局部、抽象甚至難以言喻的情感,更多地利用身體傳遞體驗。不少作品更能靈活地運用燈光、道具和服裝傳達作品的訊息。舞蹈詮釋空間也往往較大,因此筆者從作品中接收到的訊息,有的也和場刊上看到的簡介有所不同。作品內容深邃,主題豐碩,而且編舞對主題有深刻的思考,短短十多分鐘的呈現讓人意猶未盡。
以下是筆者對於是次呈現中部份作品的觀察:
李詠楓的《記憶近況》畫面控制得宜。舞者爬上梯子,看著外頭的大雨,偶爾又看著地板。她在梯子上伸展身體,有時背靠梯子,有時又在梯子底下宛如藏匿著什麼,最後又在梯上看著書信。人的心靈自由,因此記憶的碎片無處不在。舞者以看似無甚所指的動作表演回憶,同時也在勾起觀眾的回憶。當然,從觀眾的角度來看,這部作品中的回憶只是毫無脈絡的人生片段,但一旦把某些空白填充後便具有發展成大型作品的潛力。
相較以上作品的內省,更多作品追逐個人與社會的關係。陳安悠的《你》呈現了他者對舞者的宰制,更以人聲點明主題。這個始終未在台上現身的人或象徵社會的力量似乎無處不在。當然,這其實比較像內心小劇場,一種近乎歇斯底里的叩問。舞者從艱難地移動,到她摺疊的身體拉開並從容地離場,似乎代表了她對終於掙脫了社會的宰制。作為觀眾的我們,又該如何理解社會化和個人化之間的張力?這個在台上舞動身體的舞者,現在仍活在觀眾的凝視(gaze)之下,觀眾和舞者仍安份地守著某種秘而不宣的潛藏的規則。最後離開舞台的身體,是全然否定了社會化,還是去蕪存菁地保留了哪些可貴的部份?
同樣指涉他者的介入,呂泳欣的《傾向謬誤》側重性別政治和他者對女性的宰制,更是意有所指。該作品服裝、燈光效果強烈。舞者甫開始時穿著貼身的衣服,到後來在舞台上換上花襯衣,脫下高跟鞋。作品更以燈光強調象徵意味甚濃的高跟鞋和貼身衣物,舞者從社會定型的女性身份蛻變,意義可謂呼之欲出。也許要挑剔是,作為編舞的呈現而言,這部作品中的身體被斑斕的舞台效果(包括服裝和燈光等)所掩蓋和壓倒,反倒令筆者對作品中的身體反抗的可能沒留下太大印象。
高沛聰和溫淑恩的《規》演繹社會對個人的規訓。當任一個舞者稍為表現出越界的可能時(如問「為什麼」),另一人便以掌摑等方式懲罰對方。重覆或機械式的動作成了演出的基調,他們也慢慢趨向自虐。作品單以兩個人便建構了「他人是地獄」的迴路,突顯了編舞的創意以及對主題的思考。
勞翠盈和劉美樺的《圓》和Albert Garcia的《Four legs is good, two legs is better》是令筆者印象較深刻的作品。前者在短短十多分鐘內呈現了人如何從身體訓練中走出,回到起點並活得舒坦從容。音樂中有流行音樂也有手機自拍的動作,二人在人生歷練過後,也尚且保持了一些青春的氣息,因此《圓》其實是很入世的作品。然而,兩人的圓環狀的手部動作,以及帶幾段宗教味的音樂,卻又頗能營造類近於中國傳統宗教的氣氛,那裡應該是「圓」極致之所在。
Albert Garcia以階級不平等為主題,作品格局大,但相較類似《規》的形而上世界觀,他選擇捉住個別例子指涉庸俗,處理恰到好處。這個上半身披上古代貴族服飾,下半身卻穿起短褲的角色滑稽、扭曲地模仿古典音樂歌手,自是徒具外形而缺乏當中文化底韻。這個角色敲打桌面,要他人保持肅靜,及後又展現了角色的獸性及情慾,在較小的桌子上做動作並瑟縮桌底。作品既是嘲弄(偽)上流階級的庸俗,挖掘堂皇的衣裳之下的獸性和靈魂所在,又從身體和情緒的角度,呈現了顛覆階級的可能性。
盧曉薇在特邀獨舞演出《太陽照常升起》演繹一個中國舞者的訓練動作,幽微地層層推進,呈現出大量微小差異與緩慢的重覆如何積聚成常規下的動作。當我們看到她走向社會成規所承認的美學,臉上掛著略帶僵硬的微笑時,反倒對她最初努力訓練的動作和姿態有所眷戀。及至後來舞者頭髮散開,做出唱卡拉OK的動作,似乎處於精神亢奮的情緒,又和此前的小心翼翼形成更巨大的落差。這個中國舞者角色的情感被層層包裹,造就了她的藝術形式和心理間的斷層。
就編舞的修為而言,十部作品並非全然處於同一水平。編舞對主題的思考和創意能在作品中反映,成為這些作品的靈魂和推動力。既然《獨舞/雙人舞展》一些作品主題相近甚至互通,這平台也就成了參與者以編舞和舞者的身份互相學習,參考對方的演繹角度的契機,定能讓他們有所裨益。
本文章轉載於:澳門日報2016年9月29日,文化│演藝版:《獨舞/雙人舞展》2016綜合觀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