及時劇評:編舞先行的嘗試:《過大HorsFormaT#》
“舞 · 當2016”-Dance Lab Project邀請了法國舞蹈表演團體Sine Qua Non ART為本地觀眾送上《過大HorsFormaT#》。這部作品實驗性強,其舞蹈、服裝、音樂等風格跨越性別與國界等界限,不拘一格。除了形式上的試驗,兩位舞者更有意識地在作品後半部分捨棄多變的現代舞風,以不同民俗的傳統舞蹈並置展示兩者之差異。
最初是現代舞的呈現。兩位舞者起初在地上只穿短褲,背靠地板,隨節拍抖動身軀。他們時而聚合,時而分離。背景心跳聲音漸行漸快,又傳來類似蜂鳴器的聲音。二人舉起雙手,雙手胸前交錯並展開互動,既有新生之喻,也像囤積能量,伺機而動。
作品中文名稱中“過大”的提示所指的到底為何?筆者終究難以簡單地從作品中直觀地找出答案。法語畫外音導入,筆者不諳法語,無法了解當中來龍去脈。但從呈現上隱約能想像這應該是犖犖大者的呼喚。我們也許能從這裡找到“過大”的端倪。兩位舞者其後就分別穿起正規的衣服(其中一位為短裙),不斷地相互拉扯,並以強烈而高速的燈光讓觀眾注視幾個緩慢甚至靜止的瞬間,讓觀眾看到舞者的肉體。衣服隱含的是群體規範和守則。而拉扯衣服裸露的身體,流露着打破禁令和偷窺的愉悅,以及回歸原始身體的慾望。過大的東西,也許正是從全然自我走出,面向群體所建構的網絡。作品針對一致性(unison)所提出的疑問,在這意義上緊扣着成長的歷程:從出生時一無所有,赤身露體,以同一節拍舞動着,到後來穿起代表不同符號的服裝,但又在顏色和配搭上大致保持一致。二人原地自轉,宛如與自己看不見的拍檔跳起社交舞,其後又演變成不同舞蹈風格,甚至從同步逐漸化作一先一後。編舞特意讓觀眾看清楚共舞時個人的表情和動作,猶如向觀眾發問:所謂的一致,到底是指互補還是同步?
兩人同步地原地跳躍,其身體語言猶如演唱會觀眾般興奮,但臉部表情卻又並非全然意志高昂。他們在同一直線上前後跳動,有時惶恐,有時以手遮臉,彷彿遇上了無以名狀的超然存在。黃澄澄的光線與瀲灩的銀色並置和更替,影射人生狀態轉變。一個舞者的動線轉成大大小小的弧形,不斷繞舞台中心而轉。另一舞者加入,二人跳出不同民俗舞風,身體和眼神狀似邀請觀眾。舞蹈風格千變萬化,但身體動作畢竟是共通語言。如果說文化和語言差異是人生的桎梏,我們還是該慶幸身體語言的基本語法尚有相通之處,讓我們不至於全然像柏拉圖洞穴寓言中的囚徒般,因看不清外頭的世界而全然唯我。
最後部分,兩個舞者脫下外衣,在歷練過後洗盡鉛華,從中找到社會符號以外的人際交流基礎。他們崇拜着,把身心都獻給這種人與人之間的親和力,連音樂亦趨平緩,呈現和諧喜樂的氣氛。舞者以基本齊一的動作,在表演區對角斜線上大幅度挪動身體。最後燈光全亮,節奏加快,蜂鳴器的聲音又再響起。我們彷彿回到最初——表演的最初,生命的最初,貌似是永劫回歸。然而,在經驗過後,兩人展現了更迭的形式與契合的靈性,又與起始時偏重形式的一致不盡相同。
T劇場屬小型黑盒劇場,舞者和觀眾距離十分接近,令舞者動作和表情更能撩動觀眾的心弦。而這次演出除了燈光,也基本不設佈景。因此舞蹈風格從現代走到古典以至不同民俗舞,二人從赤祼到穿上正規服裝,又脫下外衣(當中短裙和長褲又可詮釋成不同的性別符號),如此各式各樣的轉變,都不存在場景脈絡框限。我們失去了舞者動作和裝扮合宜(decency)和過大的判準,而空盪盪的表演空間更是開放了不同的可能。
《過大HorsFormaT#》以編舞為本位,意念先行,囊括不同的風格,啟發觀眾對於“一致性”的深邃思考,但畢竟牽涉抽象的形而上概念,並非如以形體劇場或舞蹈觀賞經驗貫穿的作品般容易理解,需要觀眾以強大的想像和納歸能力,作出有意義的詮釋。以混合風格討論抽象主題,對筆者而言是嶄新的經驗。樂見如此具創意與大膽的試驗在澳門上演,並期待該表演能為本地編舞提供靈感,多作嘗試。
本文章已刊登於:2016年10月20日澳門日報,文化│演藝版:編舞先行的嘗試:《過大HorsForma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