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舞」是一道配菜—談幾個藝術節舞蹈演出
標題沒有褒或貶的意思。畢竟在當代作品中,誰也不能定一條界線,說有多少肢體動作、有/沒唸白、有/沒劇情(或有多少唸白,有多少劇情,怎樣的動作)才能算是「舞蹈作品」或「舞蹈劇場」。本文希望抒發的是,在看畢澳門藝術節今年數個與舞蹈相關的演出後,有關肢體動作與舞蹈/舞蹈劇場作品的關係的思考。
動作/音樂/舞台「三位一體」
作為表演藝術,舞蹈作品中的動作/音樂/舞台,三者是要一律平等,一律凸顯,還是一律不要凸顯,一直各有主張。或許肢體動作是否「配菜」的關鍵,並非動作有否被凸顯,而是有否與其他元素一起發揮作用,為作品的主旨服務,成為「主菜」不可或缺的一道材料。在藝術節多個作品中,金星舞蹈團《三位一體》中的《勇氣》是處理得較理想的一個。箇中的原因,或許與編舞、作曲以至服裝設計皆由同一位編舞家——來自以色列的埃馬努埃.蓋特——負責操刀有關。《勇氣》中的肢體動作複雜,組合也多,但編舞透過燈光與舞台調度,令各舞者非具象的動作化成一幅幅有趣的圖案。同時,音樂也成為了作品的一個角色,而非單純的伴奏。
當舞蹈的語言被說話蓋過
另邊廂,當動作與其他元素未能緊密協作,其他元素又太強,焦點就容易落在其他元素,動作就容易成為了存在感較弱的「配菜」。金曉霖的《雙舞作》和四維空間的《舞.醉龍》亦出現類似的情況。《雙舞作》中的〈在法院跳舞〉開首時播放了一段金曉霖的獨白,講述她由芭蕾舞跑道轉到當代舞的經歷。同時金曉霖由舊法院的大門徐徐步入,先是輕輕一段芭蕾舞,然後在樓梯頂脫下白色舞衣,換上綠色的衣裳,再分別在樓梯及黑盒劇場內跳了一段當代舞。由於獨白中的訊息非常具體,而肢體動作既沒有與其內容對抗,也沒有將之演至極致,跳舞的地點乃至服裝設計的意思也不明確,獨白於是就成了最直接地與觀眾對話的「主體」,舞蹈則變成了配角。
《舞.醉龍》亦然。作品的開首是一段舞蹈,然後有兩位演員進場,在佈置「舞醉龍文化研討會」會場的同時談起哲學,由「時間」的概念講到「龍」。之後是一段真實的「舞醉龍」的影片。而「研討會」上,演員猶如「問米」般一次又一次地與「外地」「通話」,最後舞醉龍成為了宏揚到外太空的中華文化。
正如場刊介紹所言,「這個演出並不是要探究傳統舞醉龍文化,而是通過將其產生背景移植到現在,尋找會產生甚麼樣的『儀式』」——白色簡潔的舞台設計嘗試把舞醉龍由濃厚的傳統色彩中抽離,將之變成一個單純的文化符號,但實情是這並無法洗掉舞醉龍這非物質文化遺產在現實中的特殊地位。加上作品的對白甚多,和舞蹈也沒甚交流,動作到後來就變成一些配襯或過場。作品到最後,最令人記得的可能並非舞蹈如何將作品提升,而是「舞醉龍」被諷刺「衝出外太空」,以及筆者對創作人為何要選擇「舞醉龍」作命題的不解。
動作失語 呈現缺失
肢體動作未能令作品提升的問題,在《白蛇》中更是明顯。有評論人認為,《白蛇》是一個「輕歌舞劇」。若以此定義為前提的話,則舞蹈是這作品的重要一環。然而,作品並未能透過肢體動作去呈現這中華古老傳說的韻味,也未能令蛇妖「變得更像人」——作品在開首時帶出了一個很有趣的問題:白蛇妖應師父之命,到人間學習「變得更像人」;同一時間,修佛的法海也應師父之命,到人間學習「變得不那麼像人」。究竟怎樣才為之「像人」?是否只是學人的走路方式?還要學「人」的甚麼?「人」是甚麼?「人性」是甚麼?這些在作品的動作設計方面都是乏力的。這可能也跟幾位演員並非舞者訓練出身有關。若只是扭動腰身,翹起小腿,演員在詮釋的可能只是「蛇」,而非要「變得不那麼像人」的「蛇妖」。當演員唱歌的聲音盡被音樂蓋過,最為精彩的或許只有那眩目的多媒體佈景。
不是說成為「配菜」不好——舞台上的一切都有其無可取代的份量——而是當代藝術有其發展脈絡,任何設計背後都象徵著一種含意。而每一次的作品呈現與被看,都是再一次就這些形式進行的探索與討論。
#作者為澳門劇場文化學會「評論搭檯」計劃「駐節評論人」
評論指導︰盧頌寧、鄭冬、杜國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