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端中相遇──《Remote X》的異化之旅
《Remote X》在旅程中,生硬的人工聲音不斷提醒我們和自然、科技、群體、社會的關係,在不同的脈絡下各自異化,我們還能如何保有自我意識、拒絕異化?當個人的特色是可以用科技和網絡以神化或簡化,個人又該何去何從?當我們以為我們特立獨行,拒絕被異化,其實只是被納入一個更大、沒有出口的圈套。種種異化無處不在,潛藏在各種媒介、逐漸滲透、伺機而動,而《Remote X》似乎在想帶領參與者共同揭示現代異托邦的異化過程。
那天下著雨,活動在大西洋墳場開始。戴上耳機後,有一機械般的聲音開始介紹自己為倩兒,將是各位的領導,帶領各位穿過城市的大街小巷。大西洋墳場座落在熙來攘往的望德堂區,一個生者與死者、自然和社區融洽相處之地。我們既是生者,也是半個死者:身體每天會排出死細胞;我們是自然的身體,但隨著很多的機械植入身體輔助甚至替代某些器官,我們也是半個cyborg。在悶熱潮濕的天氣,邊想著自己的身體,邊想著我們在這個世界的角色,我們活著、消費著、用各種方式留下活著的證據,似乎是最自然不過的事,但我們很少反思我們自身和諸多事情的關係連結。走過瘋堂區的一面鏡子,聲音說在鏡子前看到所有參加者,想像哪些人還會有聯絡,還是再也不見,要我們拿出手機,拍下這些人,記錄著這個時刻。
一直深信自我和身體之間的連接變得不再理所當然:我們的身體已被人工儀器所取代,這樣的身體和「我」的意念存在著不可跨越的鴻溝。機械把「我」變得不像「我」,同時又必須依賴機器如常活著的「我」,被機器侵略異化的「我」,還是「我」嗎?
到達雀仔園的時候,在一條長長的梯級,聲音說這裡有為我們準備好的戲。我們站在梯級上等待,等待戲的開始。原來戲早已在平常的街道開始了,這是一部市井小民的日常生活的戲,每一個人都是演員,粉墨登場。我們站在街上,像是看一齣戲般觀察人群,想著這些人每天在同一個時間出現在這裡、提著重物走上回家必經之路、熟悉每個轉彎下一秒的景色、每一個人的每一動作變成城市中每分每秒變動的風景,每個人在此時此刻所扮演的角色是如此特殊。我與他和她之間本應並無交集,但現在作為觀眾的我和作為演員的他/她,在這街頭最尋常不過的片刻產生了新的關係和意義。
路程繼續往上走,經過一連串的商店的時候,聲音說著它會告訴你什麼是你最喜歡的食物、喜歡的衣服、喜歡的搭配等等。所有標榜的個人主義和獨特性,所謂的個人風格只不過是一連串重複堆疊在眼前的訊息,告訴我們該以什麼形象在這世界上行走,甚至告訴我們該如何「活」。所有數據都在塑造我們的衣食住行,思考的空間均為捏造,其實皆為子虛烏有。自以為活在規則外,其實一直活在規則內。
聲音然後把我們帶到一所學校的廣場,在那裡,善兒進化成嘉豪,由女聲變成了男聲。嘉豪比起善兒似乎更在意人內在跟外在的協調和和解,他告訴我們大家的愛好、興趣、能力和背景皆有不同,跟隨著內心的呼喚,走上不同的路是很自然的事。就好像我們到達廣場之後,聽著不同的聲音而分道揚鑣,最後在AIA大樓的21樓再次相遇,就像善兒一開始所說,這趟旅程最後會帶我們進入雲端。似乎是說著縱使你有著不同的人生旅途,富裕或貧窮,最終也在走向同一個結局,殊途同歸,在雲層中相遇,呼應一開始在墳場的喻意;也可能是暗示所有數據:你的相片、回憶和文字都會被儲存在雲端之中,「你的回憶」到最後變成所有人的數據,再與你無關。
旅程途中,聲音不斷質問、質疑我們一直對於自我、社會、世界深信不疑的種種,引發一種笛卡爾(Descartes)式的自我懷疑。到底我還可以跟這個世界連結嗎?到底我們要帶著什麼信念活著?到底我們是誰?本旅程不但沒有提供答案,更把血淋淋的異化過程曝光。以上各種異化俯拾皆是,我們難以全身而退。旅程之中所提供的哲學思辨,或許只要還能懷疑和反思所陷之困境,讓我們免於活在這異托邦之中,繼續被異化、直到同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