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和聚合──《亂世童話》的結構
「破繭計劃協會」延續上年的《異色童話》,在本年度澳門藝術節呈獻《亂世童話》。它和往年一樣,融合了繪本、音樂和戲劇等元素,嘗試集合本澳各不同領域的藝術人才合力呈現該演出。
《亂世童話》由四個故事組成。演出開始時便以劇場方式敍述瘟疫爆發期間,埋屍人在亂葬崗和甦醒過來的死者(說書人)對話,期間說書人嘗試說服埋屍人將之救出,並說了三個故事:〈收藏家〉、〈努力工作〉和〈餓鬼〉,帶入繪本和音樂呈現。框架故事的設定使當中不同藝術形式的切換更具說服力。
四個故事對於亂世作了不同的詮釋。最外層故事中瘟疫橫行應是直接對照題目中之亂世。其他故事也各有主題。〈收藏家〉談的是對於創傷經驗的處理。記憶收藏家為人刪除記憶,卻又發現他人記憶真摯動人,決心守護自己以至他人的回憶,等待他們來認領。然而,當他女兒去世,卻又決定刪除妻子的記憶,讓她重拾快樂,獨自背負自己對待女兒的感情。
〈收藏家〉的作者鄧曉炯創作的〈守夢人〉收於《異色童話》中。它同樣探討記憶,卻牽涉主流和邊緣,社會性強而格局大。〈收藏家〉彷彿補充了〈守夢人〉中刪除回憶和造就快樂之間所形成的張力。埋屍人的家人在瘟疫中病亡。要是我們把亂葬崗看成創傷過後的空間,埋屍人從收音機收聽疫苗資訊,正是嘗試從創傷中走出,重新和世界接軌。〈收藏家〉對框架故事的作用,是三個故事中最大的。雖然埋屍人的即時反應是抗拒,但它確實讓埋屍人了解痛苦需要處理而非逃避,而回憶本身正是處理傷痛的方法,從而思索走出亂葬崗的可能。但正因為引導性強,觀眾詮釋空間便薄弱。我們可以理解這個故事對於整場演出的推進作用,但在說書人的脈絡下,一連串呈現下來說教意味又彷彿太濃。
〈努力工作〉的主角兒時窮困,於是不斷付出,終加入城市中最大的企業亮星集團。她每天工作非常長的時間,日漸消瘦,但也不以為然,繼續努力工作。後來她發現上司都是披著人皮的怪物,而她的同事正被城市吸取養份。她最後加入亮星集團的管理階層。而〈餓鬼〉中,張獻忠手下關全因戰亂從軍,軍隊被沖散。後來在森林中,他遇上啞童,本來想吃了他,後來為啞童所救,跟他建立獨特的情感,最後更為保護啞童而死。關全臨死前,啞童告訴他自己竟是當年為了自救,易子而食所犧牲的親生骨肉。
〈努力工作〉故事本身不期然讓人想起資本家剝削勞工的狀況,也談到本來有理想的個人如何走進建制中繼而墮落。當中的世界如歌詞所言是「繁華盛世」,正好和〈餓鬼〉的艱難世道對應。而兩個主角的遭遇也正好相反:前者在盛世中沈淪,後者卻於亂世中覺悟昇華。意志和環境抗衡的張力十足。框架故事中,埋屍人似乎有所啟發,但又始終不作為,和兩個故事內容幽微地呼應,但對其推進始終並不明顯。
繪本一直是童話常用素材,雖然是次三個繪本作者之風格各異,但三個故事超寫實的詭譎之風,對觀眾想像力之要求,也都和「童話」主題一脈相承。至於音樂方面,三個故事的音樂風格也都不相同。其中〈餓鬼〉的音樂讓人尤其印象深刻。歌詞力度很強,繪本風格也是恐怖詭奇。除了埋屍人和說書人外,播放動畫時舞台上尚有其他演員。他們在第三個故事的表現尤其討好,以雄渾的氣勢描繪了一般普羅大眾的苦況,宛如身處地獄,頗有古希臘歌隊的味道。除此以外,他們更是結合了形體動作說故事。畢竟現場表演的氣氛非播放動畫可比,這批演員往往能利用舞台空間,展現良好的調度。
《異色童話》的〈獨眼兒〉以錄像表現獨眼兒預見了希特拉、毛澤東等歷史人物和事件。《亂世童話》則是以照片方式,在〈餓鬼〉加入了真實的照片與動畫對照,極具視覺效果。觀眾至此發現童話中討論亂世之種種,居然好像走下舞台,在現實某個角落中出現;只是如此拼貼手法,脈絡不明,像當中一幅《飢餓的蘇丹》便極具爭議性。觀眾沒有相關的基礎知識,便難以隨文本脈絡展開聯想或沈澱思緒。有關單位或許可以考慮把照片的資料詳盡地在場刊中介紹,以免拼貼因喻失義。
《亂世童話》的模式在現階段而言尚在實驗階段,不成熟之處尚多,像〈努力工作〉和〈餓鬼〉跟框架故事過於疏離和破碎。演出中的本土人才都在自己的領域鶴立雞群,但在童話系列諸元素中,需要更多經驗和技巧,助他們與其他藝術形式共融,甚至跨界以其他形式呈現作品。說書的形式、故事數量為三,這些又是否定數?童話系列當然還有繼續前進的潛力和空間,但恐怕仍需要大量時間進行反覆試驗,才能找到調配各種藝術形式的最佳辦法。
作者為「第二十七屆澳門藝術節」特約藝評人(澳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