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不寫的時候
這是我對評論學習的一次目望,一方面試圖理解目前的困境:為什麼很久沒寫劇評?為什麼不想寫了?除了懶惰,還有什麼事情困擾著我?與此同時,如果不會過份狂妄的話,我也希望藉此猜測一下那些我曾很佩服的作者,尤其是澳門作者,他們為什麼也不寫了?是不是不想寫?因為什麼?
我第一次寫劇評是2015年的事,在這以前我受過新聞及文化研究的訓練,當時看待藝術評論的角度與時事評論相差不遠,我在乎的是這個電影或演出的公共性、社會性、議題性,或許加一點文學性;我所想像的評論帶著明確的訴求及觀點,誇張一點就像長篇一些的政治宣言。
因此我的第一篇劇評,也就是《記憶藍圖》的劇評明顯就長這樣,從此以後,我嘗試每次看戲後都寫一篇完整的文章,而不是零碎的心得。也因前輩的鼓勵,後來在一些戲劇項目中書寫劇評,這對我本人幫助當然很大,但隨著時間過去,我越來越逃不過一個反覆拷問我良心的問題:我寫的劇評對得起劇評這回事嗎?為了說明這不是純粹自卑的自擾,我試著整理幾個面向,來討論在澳門這個環境,書寫劇評所面臨的心理問題。
首先是評論專業的問題,澳門幾乎沒有表演藝術評論專業,頗大一部分的評論人是記者、劇場工作者以及學生。業餘當然不是問題,知識不是用學位來鑑定,大家都是非科班出身也不代表什麼不好,但在這生態下,像我這樣一名門外漢,過早、過易就可相信自己是一名劇評人。問題又回到那個老生常談:劇評的門檻有多高?讀了點書就可寫劇評嗎?
我接觸相關知識的途徑是書本和觀看演出,某程度上可能讓我逃過了教育體制的不良影響,但也使我的知識非常零散,有時是理解有限,更可怕是有限而不自知。我曾把評論當作是新聞評論作業的功課,拼命找出所謂的社會性,便當自己寫了一回事。周凡夫在2017年的「澳門劇場研討會」中談到藝評的問題,他認為我們可以在缺乏「電影的語言、戲劇的語言、音樂的語言」知識下,仍然覺得「戲劇評論容易寫」是因為「戲劇有文本、有劇本,那是文字來的⋯⋯以為寫劇評,說了一個故事,反映了什麼內涵就可以。」(註1)意識到這個誤區後,我總結自己所書寫的劇評的確就是這個樣子。其實看完演出只就文本或故事來談一談也不是絕對不可,但一來久了真的頗為乏味,二來也對不起劇場是門整體藝術,因為一個演出也不只是劇情的成果。意識到問題後新的問題又來了:知不足然後去學習,那在學習的過程中不足的時候,還要寫嗎?
另一個問題是書寫下去的現實問題。在澳門,劇評人漸漸成為政策與補助制度下的配合者,寫作者稍不留神,劇評就易變成命題作文,我們去看一個演出,就此作些描述,說些心得就完了。就給予演出團隊意見上,這是有意義的,同時也是把演出帶往公共討論的過程,但當劇評和演出變得像「埋身戰」,來一個寫一個時,熱誠真的很難不逐次減退。
回想至此,我就是在「埋身戰」中敗陣的書寫者,讀過蘇珊.桑塔格的大量評論後,有天我找到了她使我一讀再讀的原因,在她的文章裡,你讀不出哪個字是勉強的,她就是有滿腔快要倒瀉的見解要攤出來談。我才發現自己已太久沒有沉澱下來,認真書寫自己真正在意的事,我零散的評論始終沒有貫徹的觀點。而最重要的事是,觀點又急不來,它要透過時間、閱歷、思考、反覆推敲才得證。
最後寫與不寫的決定,就在上述兩個大原因影響下,因各個演出而異。而不想寫的原因除卻懶惰,有時也是明知道戲很好,但自己沒有能力談論它。剛好那段時間,我開始盤點社交媒體在我身上造成的不良影響,其中之一是它使我知識與觀點的收獲和輸出都侷限在臉友之中,我好奇如果不是為交稿而寫,如果不是因為沒人寫,或不是那些偶然無處可抒發的怒氣⋯⋯如果面對自己的書寫先於讀者,那我還願意為這件事付出多少?走得多遠?
註1:記錄取自《藝評與教育:2017澳門劇場研討會文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