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遺技藝與劇場記憶的應用及整存──2019年的「澳門劇場研討會」觀察報告
2019年的「澳門劇場研討會」以「活化」為題,上、下午的時間分別探討「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當代演繹」和「劇場文化遺產的整存與活化」兩個部份,其中「澳門劇場文化學會」理事長莫兆忠在開幕演講中,借《雷雨》中「魯連話鬼」的一段對白引出劇場談鬼的「傳統」,從而拋出為何要活化、活化的定義、活化與傳統的關係、誰活化了誰等問題。
在上午的部份,本地評論人勞子杰以《詠舞南音》、《長衫詞》、《舞.醉龍》三部滲合了非遺元素的本土劇場作品為例,引介了近年澳門劇場運用非遺作創作素材的情況;爾後來自香港「一才鑼鼓」的李勁持,分享了她的團隊採地水南音為載體的演出;而台灣「窮劇場」的鄭尹真則介紹了以南管為主要表演形式的《懶繡停針》。
及至下午,「曉角話劇研進社」、「石頭公社」、「足跡」及「澳門舞台管理技術協會」的代表,先就自身的經驗進行交流座談;再來是台灣國立清華大學的石婉舜,分享捐贈台灣已故劇場工作者田啟元遺世資料的相關事宜;而同樣來自台灣的葉杏柔則以「非語言」訊息為題,講述在地實驗以多元且零碎的方式紀錄90年代台灣的各種藝術事件;至於香港方面,「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總經理陳國慧則介紹了當前香港藝評整存,尤其是數碼化上的操作問題。
非遺內在視角的缺席
關於討論「非物質文化遺產的當代演繹」的部份,李勁持的分享很有意思,她直言「一才鑼鼓」最初因為條件所限,所以才選取只需數人即可登台演出的地水南音,她們從地水南音本身的思路出發,提取日常生活中的題材入曲,以熟悉的事狀和語言創作新的地水南音曲目,成功網羅觀眾,為這項古老的技藝注入專屬於這個時代的生命力。
筆者認為,無論是《詠舞南音》、《長衫詞》乃至於《舞.醉龍》,三者在運用非遺技藝這方面上,一直都在探尋一種關於非遺技藝本身的內在視角,或許是需要時間的沉澱,這種內在視角卻一直都在本土作品中缺席。比如說《詠舞南音》,演出中唱的是地水南音的經典曲目《客途秋恨》,而在此基礎上再加入環境劇場、現代舞蹈的元素,強化觀眾對於當中情感的體驗,但實際上其實不過是藉著劇場手段對地水南音所進行的一種升級版的「展示」;至於《長衫詞》,儘管在大致上亦被歸納為「地水南音的Music Video」,但筆者認為演出中以地水南音的技藝譜唱土生葡人小說《長衫詞》的故事,已從純粹的「展示」提升到「運用」的層次,但從曲目題材或撰詞語言這兩方面來說,一般觀眾所能引起的共鳴仍然貧弱。
相比之下,「一才鑼鼓」在運用地水南音方面要比《詠舞南音》和《長衫詞》嫻熟得多,其中《長衫詞》和「一才鑼鼓」同樣是在地水南音的框架下重新創作,但《長衫詞》像《客途秋恨》一樣,以節拍緩慢的曲目來進行彷彿專屬文人雅士的長篇敘事,比之「一才鑼鼓」以昔日茶樓瞽師即席而發的市井演出為藍本,創作出用詞通俗、平易近人的曲目,後者所呈現的狀態似乎比前者更為原始,或稱更為「貼地」。因此之故,若從「活化」的角度出發,在深度與廣度的分野上,筆者認為「一才鑼鼓」看待地水南音的視角,有值得澳門劇場工作者參考的地方。
觀者的尷尬
在「劇場文化遺產的整存與活化」座談會上,與會嘉賓逐一分享了看待自身記憶的方法,其中代表「曉角話劇研進社」重演了《虛名鎮》、《水滸英雄之某甲某乙》等原創劇目;「石頭公社」出版了紀念書冊《碇石二十──石頭公社藝術二十年》;「足跡」分享了設置自家網站的點滴;至於「澳門舞台管理技術協會」則介紹了去年舉辦的澳門劇場設計展。然而筆者對此卻始終存有一個疑竇:竊以為記憶是屬於自身私密領域的事,但在整存的過程中,到底為甚麼需要觀眾或是他者的介入參與?
顯然,這當中涉及到一種觀演關係的思考。從觀者的角度而言,假如觀者與劇團本身並無特別關連,那麼這種劇團自身記憶的展示,便彷彿是在「陌生人」面前剖開身體和腦袋一樣,過於詳盡的記憶紋路反倒使觀者面臨一種「在場」的尷尬,突兀又不自主的介入了演示者的生命歷程,因此演示者越是為自己曲折的過去而感慨萬千,觀者與己無關的距離感便越見突出,然則觀者在這個過程中,是否只純粹的擔當著一種為他人提供掌聲的客體角色?
從記憶到文化遺產
從此延伸,筆者認為「記憶的整存及活化」這件事似乎更多是指向劇團本身而言,然而當中到底有著怎樣的意義才能促使無論「石頭公社」、「足跡」等都汲汲於此道?當然筆者無法越俎代庖,但站在局外人的角度,姑且淺談少許個人想法。筆者認為「文化遺產」這個說法很有意思,上述談論到有關的指涉時一般說的是「記憶」,也就是劇場工作者過去做過的、現在主要存活於自身腦袋中的往跡,但「文化遺產」通常意味著更為具現的、而且是強調價值的存在,因此從較為流散的「記憶」到處於邏輯框架之下的「文化遺產」之間,應是一個昇華、乃至於一種近乎「儀式」的過程。
「石頭公社」在座談中提及到「傳承」和「致敬」等關鍵詞,無疑使這件事指向了劇團自身發展或世代交替的問題,如此而論所謂的「儀式」便可指為從過去的記憶或往績中提取具有價值的部份,外托於某些如出版書刊、重演經典或資料疏理的行為,在若干觀眾的見證下,使當下的自己獲得自我肯定的過程,或者這可以回答題述莫兆忠所提出的「為甚麼要活化」的問題。
誠然,「活化」是一個大議題,拙文篇幅有限未能對所有問題都一一展述,只選取當中「非遺技藝的內在視角」及「劇場文化遺產的整存與活化」這兩部份作延伸思考,在此回應莫兆忠開幕演講中提及關於劇場談鬼的「傳統」,事實上劇場正是一個「活化」的場域,而這些已然成為過去的事情或鬼魂正是透過劇場空間才得以被重現人前,所以如果說談鬼是劇場由來已久的傳統,倒不如說「活化」從來就是劇場一種近乎於本質的功能。
以此為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