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權的搏鬥——淺談《奧利安娜》
《奧利安娜》(Oleanna)是美國劇作家大衛.馬密九十年代上演的作品,今年十一月由「卓劇場」與「一戲一格」聯手於「澳門基金會市民專場」呈現。故事分為三幕,講述學生Carol因為功課問題到教授John的辦公室求助,習慣說話輕浮的John之後被控性騷擾且失去工作。一直與Carol只於言語上爭論的他,最後因她一句「唔好叫你老婆做Baby」而向Carol施以語言及肢體暴力,大學校園內「理性討論」的幌子最終倒下。教授的暴力揭示,當所謂的「政治正確」興起,有一群人頓感壓迫而爆發憤怒;Carol的上訴得直似是代表著女性權益的日漸爬升,人人有望平等,但一切不過假象,猶如開幕前播出的《Oleanna》一曲的歌詞,是對「美麗新世界」的諷刺。
事實上,若從更開闊的角度去分析男女主角的對白,不難發現文本想要討論的不只是女權抬頭,也在探討兩性權力拉扯,以至貧富差距、社會階級等。文本最初於九十年代的美國上演,距今已二十幾年。現時的性別議題乃至其他議題的發展已跟九十年代的「男女平等」有所分別,但文本想要探討的權力關係歷久常新,如何引領觀眾思考當中的拉扯在今日的意義,正是今次創作團隊的挑戰。
是次演出導演選擇了近乎「依書直演」的方式,繼續將角色設定為「男教授、女學生」、男尊女卑的格局。一開始時,教授因終身教席即將到手而言詞輕狂,學生則因出身及課業考核欠缺自信。兩位演員恰如其份地演出:男教授動作張揚外放,女學生在首幕時自卑怯懦,服裝上束起長髮馬尾,身穿長裙;由內到外,二人的一切都配合了性別的刻板印象。
第二、三幕女角的形象則帶予觀眾直接衝擊。Carol由之前的膽怯、言語笨拙,搖身一變成為穿上褲裝、束起髮髻、犀利幹練的角色,徹頭徹尾判若兩人。在第三幕,女角更換上如超人披肩般紅色的外套。如此設計亦令人深思當我們想要討論性別平權的同時,有否同時陷入性別定型當中。究竟女性平權的帶領者應是什麼形象?只能是與男角針鋒相對、激烈辯論的女強人?要穿上褲裝才可與男性平起平坐,甚至打倒父權?怯懦笨拙的長髮女生也可以鼓起勇氣嗎?女角性格毫無先兆地突然切換,令觀眾未能與角色一同掙扎成長;其心理變化除了換衫換髮型外,還有哪些的表達方式?一切都仍待拓闊想象。
因為《奧利安娜》這文本有趣的地方在於,二十多年前所說的女權希望抬頭,引伸到今日已變成性別平權的議題,但文本的所述的平權與拉扯到今日依然應用,又或者應說,今時今日性別平權的論述,可令文本中的討論有更多重思考:性騷擾是否只能是男人騷擾女人?被騷擾的是否只能是內向無助的樣子?文本未提教授妻子的職業,一家經濟擔子就倚靠著教授的「終身教席」,又是否代表了一種男性承受的壓力?「藝術源於生活,高於生活。」當作品只是依循著日常生活的性別刻板而未能呈現更多思考,故事就彷彿只是近期的一宗新聞個案,再次老調重提「咁都算性騷擾?」、「啲男人欺負我哋!」變成流於片面的女權討論,未能帶領觀眾對性別平權有更深層次的探討。
另一角度而言,教授究竟有否性騷擾學生並不重要,「罪名」換成歧視或其他,文本似乎也能成立,因為文本並非某案狀紙,而是指出當一方勢力向上爬升,另一方隨之變得一無所有,乃至各人不過是社會階級制度互相搏鬥的一員:John縱使對制度不屑,但亦依循遊戲規則,差一步就獲得終身教席,而最終失手,在制度中身敗名裂;Carol同樣不滿遊戲規則,聲言「一科低分就入唔到研究所」、「有時諗到個自己覺得好玩嘅答案,點知又唔啱你口味」,但亦是透過制度擊倒John,並以此與他討價還價,希望從書單中剔除教授的作品,達至她想象中的「公平」。或許,沒有誰比誰更可憐,沒有誰比誰更可恨;各樣的人因著各種理由在社會中對碰,爭取更有利的位置,事關階層,事關權力,不只是事關男女。
*2018澳門基金會「市民專場」演出評論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