服裝作為劇場語言的一部分：在布魯塞爾看het Theater Festival
今年幾乎都在寫同一時間段劇場作品的橫向比較，一方面是希望能夠儘量覆蓋看過的演出，而不是僅選擇「值得一寫」的來討論，另一方面是在不同作品中找出共性和差距本身就是寫劇評的樂趣之一。
落地布魯塞爾的第二週，看了het Theater Festival的三個演出：分別是《EXIT》、《The Narcosexuales》和《What Remains》。其中兩個提前買了票，《The Narcosexuales》是翻手冊時覺得可以一看——不要小看這種即興的決定以及「有餘票」帶來的選擇，在看第三個演出前臨時邀請同學一起，又恰好有票，就可以一起試試看比利時的劇場了。這是一個位於荷語區的劇場空間，分別有KVS BOX（黑盒劇場）和KVS BOL（小劇院）兩個場地，很難得地有比較多英文演出，畢竟在法語區想要找到一個有英語字幕的表演都很難。
剛才講到「尋找共性和差距」，這一次要講的是劇場服裝。《EXIT》（註1）是一個無語言的舞蹈劇場，四個馬戲藝術家「將動作、搭檔雜技和平衡板融為一體」。在官方宣傳片中已經有說明他們的幾套服裝，可是中間那個會翻上翻下的門實在太吸引人了，根本注意不到其他的存在。而當真正看到換裝不斷地在節奏緊湊且毫無喘息的表演之中穿插時，我才意識到一個non-language performance也可以用衣服來講關係。
新馬戲《EXIT》︰換衣服的速度＊
雖然名字叫《EXIT》，但一開始的表演其實是從關門、開門講起。舞者從劇場空間真正的門進入表演場地，他們輪流把一個人關在外面，然後到另一個。正面三扇加上側面兩扇門卻只有四個人，然而四個人之間並沒有所謂的結盟，任何一次推出門外都是隨機的選擇。服裝在這個過程中並沒有如此醒目，彷彿換裝只是一個「順路」的設置。而中間那扇門門本來在地上，卻被猛然翻上去：這時候好戲開始了。動作和人的衝突變得更緊密，別忘了這是四個「馬戲藝術家」，超高難度的動作不在話下，換衣服的速度也隨之加快。
就像洗牌一樣，一疊洗出花和一張張抽看起來差距很大。儘管介紹中說四個人各有所長，但看起來他們在演出的後半程更像是融為一體，因此服裝也成了區分他們關係的工具：有無袖背心、polo衫、短袖、長袖襯衫（好像膠囊衣櫃教學），衣服顏色由米色、白色、綠色、灰色等飽和度較低的顏色組成，進入門後空間時只換上身，雖不能實現大變活人的效果，但也足夠令這個本來只需要靠肢體講完全部的表演錦上添花了。演出結束後觀眾紛紛走上台研究舞台裝置，我走到後面看見鋼架裡堆著換下來的衣服，回想起剛才演出中的服裝——在日常生活中，要能夠精準地找到哪一件適合這個時刻，對我來說已經很不容易了！
演出結束後觀眾上台研究舞台裝置（圖片由作者拍攝及提供）
《The Narcosexuales》：該穿什麼呢？＊
第二個演出《The Narcosexuales》就在看完《EXIT》的第二天，買票的理由有二：首演售罄，且這是最後一個表演日。和《EXIT》相比這就不能「用服裝講故事」了，因為根本沒有服裝，全裸。在東亞很難看到這種不穿衣服、又不被人講是色情的演出。為了保護表演者，在入場前需要用貼紙將前後攝像頭都蓋住，表演設置在空地中的活動板房裡：故事中講到性派對，這本應是發生在一個私密空間裡的事。然而，這個表演空間又是完全可透視的，甚至設計了一個梯子可以從廁所上方的窗戶看進去，同時觀眾甚至可以透過窗戶看到對面的人，頗有一種「你不是想看嗎那我就給你看光」的灑脫。
全裸，講男同性戀的故事，生殖器成了道具之一，但你不會覺得被冒犯、覺得色情、覺得嘲諷。所有台詞被房間內的八名表演者同一時間講出，再透過耳機傳遞給觀眾。前段時間寫過「聲音漫步」的討論，而這個故事裡對親密關係和親密的無限渴望、在追求快感路上的受挫和迷茫，表演真的可以帶來共情。整個文本設計得非常有質感，聽到那些呢喃和呻吟時令我不斷回溯起過去關係中所面對的脆弱時刻：就如同場刊中的文章（註2）那樣，such a longing for intimacy（如此渴望親密）。
《What Remains》服裝是唯一道具＊
當然也不是完全沒有服裝道具，中間有使用面具、高跟鞋，或是白色長襪。如果要讓這些演員穿上衣服，該穿什麼呢？演出結束後和路邊的觀眾聊天，他說很喜歡的是討論為自我賦權的部分，「fxxk mothernature」，那麽可以說衣服是人類發明用來反對造物主的物件嗎？
我不知道，畢竟大部分演出還是要穿衣服的。首先我要說《What Remains》（註3）不好看，整體看起來就像街頭的Jam搬進劇場，但還是可以看出導演花了心思在設計上。舞台上除了燈罩沒有任何裝置，因此服裝也是他們唯一的道具。初初登場時所有演員都身穿深色衣服，黑到讓我懷疑這能不能認清表演者⋯⋯對，我前面提到「花了心思」，這些衣服在質地和款式上有所區分，他們還找來性別、年齡各有區分甚至是不同種族的表演者。這是一個所謂「關於開始和結束的故事」，在一番拉扯、探索、抗拒之後他們換上了白色或粉紅色的衣服，到了這一步則是紅與粉紅色之間的區分，小女孩手中的絲巾從黑色變成紅色，她繞場奔跑時手中的布如旗幟般展開。
可我還沒看懂意義何在。孩子與老人之間的關係很明顯，畢竟導演說了「這次相遇是老年人和年輕人之間的身體和舞蹈遊戲」，而懷抱、絮語、或者像聖母那樣望天，我確實沒能和現有的知識連結起來。這種時候，服裝是在這種絮絮叨叨之中唯一能夠搞明白的道具，有一些場景他們裸著上半身，這大概是象徵著一種脆弱；我能看懂的或許還有頂燈，大多數時候是冷白色的，始終給我一種頹喪的感覺。
唯一從這當中理解的是——歐洲也不都是好戲連臺。在將來的很長一段時間內我都只能揀這種無語言的表演，不依賴語言去理解在地的身體質地和概念敘述。不過這三個演出還是稍稍打破了一些過往看舞台劇對服裝的構想：可以不穿，可以不停換，可以將服裝作為隱喻，這些故事之外的要素因語言的消失而變得更顯著。就kaai theater所在的KVS BOX來說，距離我的住所公共交通30分鐘打車15分鐘，是一個想要看戲也不覺得費力的地方。再加上不到20歐的26歲以下特價，我願意再給下一齣戲一個機會。
演出詳情可以在下面三個連結中找到
註1: https://www.theaterfestival.be/en/voorstellingen/exit/
註2: https://driesverhoeven.com/en/project/the-narcosexuals/
註3: https://www.theaterfestival.be/voorstellingen/what-remains/
演出：EXIT
場次：2023年9月10日 11:00
演出/製作單位︰Circumstances
地點：KVS BOX
演出：The Narcosexuales
場次：2023/09/11 18:00
演出/製作單位︰Dries Verhoeven
地點：Tour & Taxis Anna Bochdreef 19/21, 1000 Brussel
演出：What Remains
場次：2023/09/16 18:30
演出/製作單位：Zoë Demoustier / Ultima Vez
地點：KVS BOL
＊小標題為編輯所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