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沙途》引起的思考
最接近沙塵暴的,或許是是這類型演出的後台。有這些人數上非常大型的演出,在後台的入口總有許多半穿了舞服,或者妝了一半、髮型梳了一半的演員在後台走道上走來走去,幾個幾個一群地說笑,或者從走道轉個彎,就有另一組人坐在地板上拉筋,或是在舞台出入口附近加排些甚麼選段,四方八面都聽得見指導的小老師在不同區域呼喊,提醒這個提醒那個,洗衣房各部機器同時運作,發出機組聲音的合奏,掛戲服的活動衣架從一個房間推向另一個房間,A呼叫找B,B呼叫找C,C說D不是在哪層哪號室的房間嗎?但誰都不會找到誰,好像一場註定找不到對方的捉迷藏。化妝的房間向走道叫喊,輪到哪一班化妝,廣播沙雜地響著哪一班哪一隊到台面去,幾個幾個女孩七嘴八舌地一起去洗手間。
對投身本地舞蹈教育的各個單位或團體來說,這些都不陌生。如果你剛好遇上舞蹈演出的沙塵暴,你像不斷被沙粒撞擊,隨時身邊就有幾道水袖或是彩帶在你旁邊飃過。舞蹈大團的演出幾乎都會出現如此的風景,參演的演員動輒三四百個大小演員,你要讓你的精神安定站直都不太可能。因此這類型的演出的指標就是完成,完成得了就已經是個奇蹟。幾十甚至幾百的舞蹈學生一起參演,同樣按比例的父母又是觀眾,而演出的內容則無可避免由一隻一隻舞拼湊而成,這當中自有排練上的便利和創作上的限制,執行的可行性會對作品的內容和形式有相當大的影響,而且幾乎決定了故事的骨骼形狀。
身邊的朋友意見相約,都覺得「《沙途》很不錯,作為這種類型的演出來說已經很好,有幾支舞也排得好看。」
《沙途》是由英姿舞團製作的「敦煌舞蹈詩劇」。以一個在敦煌的壁畫修復師和一個現代職業舞蹈教師平行發展,進入一個完美的敦煌壁畫藝術(敦煌飛天仙女的意象),編舞上柔合了現代舞、舞團日常片段及敦煌飛天舞等,表現手法則柔合了錄像、和重新編曲的音樂創作等,對舞團來說是個自我突破的嘗試。
《沙途》的框架是甚麼?在於它難以拆除「作為這種類型的演出」的分類標簽,而整個演出也會被拆散成分別的幾支舞來看。這似乎是幾個本地重要舞團,也或許甚至舞蹈學校需要面對的創作難點:上台的人數是先決、選段的舞蹈是先決,而不是故事本身。創作的方式和形式誠然是自由的,但文本先決的創作較有可能自由地裁減或增加出場的人物、他們的角色個性和「戲份」。選段與選段拼接出來的演出,再加上獨舞、雙人舞、三人舞、群舞的格式,處理得宜則這些只是格式,處理不順則是在形式上外加的挑戰,再加舞蹈本身就帶有距離感,如果要依賴相對單薄的故事線使觀眾產生共鳴,相當有難度。
近年我們不難看見好幾個舞團都有渴望從這種框架突破出去的嘗試,並相當積極希望與戲劇或其他界別的編導、設計師等合作,不同的創作人就會撞出不同的計劃。我們常說一個作品自由一個作品的可能與限制,每次合作都有不同的學習內容。而對於這類舞團來說,最前頭的學習要點可能是取捨,匯演或不?演員先決還是故事先決?再來則是與設計師或其他創作人員之間的溝通,哪一個概念先於另一個概念?演員在台上出現就有角色,每個角色的營造要著墨多少?甚至還包括舞蹈的比重要有多少,甚麼樣的舞蹈在怎樣的推進之下才展開?再來則是音樂本身的連接與整個演出的節奏與呼吸?誰是最後的藝術總監?⋯⋯確實不是容易挑戰的計劃。
我常常有一個迷思,敦煌飛天舞也許對許多學跳舞(中國舞)的女子來說來是一種極致的追求,如果你要當最優秀的舞者,當然要跳敦煌,並使壁畫上飄著彩帶的反手彈琵琶的仙女形象在你身上活過來。英姿舞團選擇以此作為故事的文本意念,其實相當「對題」。飛天仙女在偌大的中國,偏偏除敦煌外並無影跡,而敦煌卻是個除了風沙別無其他的地方,飛天仙女(也許是舞種和舞步的緣故,總有種踏不著地的感覺)與覆天蓋地的沙暴造成強烈的對比,這些就「題目」而言,可塑性相當高。但也許礙於整體演出的形式限制,群舞、群舞、群舞、獨舞、雙人的界線清晰,就創作角度而言,也相當難「鑽進去」,探索更深沉至隱藏在未知之中的空間相對小,創作更接近沙塵暴的中心,有時就是無法如一支整齊的群舞。
最讓我感動的,是在觀眾席間的面孔,他們當中有許多是學生的家長,這些家長當中,有很多人根本不常看表演藝術,許多人完全為了子女才偶然進入劇院。而舞團的演出對於這類觀眾來說,起著非常直接而重要的推廣機會,同時也是重任。看得出來《沙途》是個肯定的動作,英姿舞團非常希望超越自己既有的。我相當期待一個舞團對於舞團的自我成長,將作出怎麼樣的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