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蹈與觀眾何干?──試論《她們說……我城》的接受
澳門藝術節即將開幕。最近和一些不熟悉表演藝術的朋友閒聊打聽買了哪些表演的門票,就劇場的表演形式來說,他們大多偏愛戲劇,對舞蹈敬而遠之。當中不少觀眾依賴舞台上的文字訊息理解劇場,並習慣從理性的語言中尋求(有時並不存在的)意義,而忽略了身體所賦予的表現能力。
詩篇舞集作品《她們說……我城》,由香港著名舞蹈家梅卓燕,夥拍台灣的古名伸以及本地藝術家何雅詩創作,以舞蹈展示城市印象,探索人和城市之間的關係──更精確的說,是在這個城市的氣氛影響下的人際關係。Noël Carroll和Sally Banes在《舞蹈、模仿和再現》(Dance, Imitation and Representation)中指出多種舞蹈再現的方式,當中的無條件再現(unconditional representation)即以文化符碼助觀眾了解參照物。這次的三部作品不算複雜,我們不妨以此為例子,簡單探討舞蹈與觀眾(我)如何產生關係。
在「澳門文化中心」的表演,以澳門為主題,觀看的理應大多也是澳門的觀眾,在觀看表演前對城市具一定了解和想法,這些都屬上述的文化符碼。按經驗來說,場刊上的提示也極其重要,往往形塑了我們對表演的理解方式。[1]
關係是你我的網羅
〈緘默之島〉的兩位舞者,在舞台上以長桌作道具,展現難以割捨的關係。二人動作時而同步,時而互補,畫面簡單,但又可以說作品是錯綜複雜。他們以動作展示親密的關係,但略帶悲傷的音樂,定格的動作都似是別有所指。此作由古名伸以多年前同名舊作為基礎作重新編排。筆者尚未有幸看過兩部作品的差異,但此時此地和兩部有關澳門的作品合演,意義已遠超過熱戀本身。它是在描述澳門的人際關係?澳門人和城市的關係?還是過去和未來的關係?而作品是以兩個澳門的戀人作為出發點,描繪澳門人的關係,還是以暗喻貫徹始終?舞蹈作品文字畢竟較少,因此未必能簡單地從中尋找意符(Signifier)與意指(Signified)之間一對一的關係,並從中傳遞意義。這部作品更多的是展現澳門賦予藝術家的感受和氛圍,而非那些實實在在又可以言說的事情。
如果說〈緘默之島〉是從情侶關係出發傳達對澳門的認知,那麼〈寵傷〉的創作意圖也許就更見曖昧了。多位舞者在台上無方向地探索,背景布幕上斑駁的彩帶,或在地上滾動,都似乎在暗示社會的混沌狀態。他們以二人為一組,相互拉扯,然後向後跌,由對方支撐扶住。他們相互依賴的關係,更在後半部以類似營火或團康的姿態表現。最後舞者分成四對,跌倒作結。場刊上描述政府支持下澳門人反倒失去競爭力,甚至隨波逐流。要以這部舞蹈作品本身表現出那樣較主觀強勢的意涵,恐怕略為勉強。這倒不代表作品於筆者全無意義,因為那些眾人跌倒和圍爐取暖的姿態,是熟悉的澳門。小城人與人之間距離極為接近,以結成小團體方式謀取利益是這裡的生態。如果說我在作品中隱隱約約地找到了和藝術家的聯繫,共同的生活環境應是最起碼的溝通基礎。
地點及觀眾造就不同詮釋可能
梅卓燕作品〈如此而已〉靈感來自澳門詩人林玉鳳的詩歌〈我來自這樣的一個城市〉,同時也是以其舊作〈獨步〉作基礎的改編。[2]從資料可見雨傘和紙花的意象貫穿兩部作品。[3]三人拿著雨傘,時而快樂地舞動身體,也有孤寂的單人行走。黑衣人在台上灑起紙花,彷彿在熾熱地慶祝。筆者猜想紙花在〈獨步〉之中未必有如此含義,但在以澳門印象為靈感的〈如此而已〉中則產生了另一種意義。雨傘之下,我們抵抗的是什麼力量?詩歌提示這支舞呈現的也許是回歸時主角親歷其境,作出種種自省。這十多年來在澳門繁華背後的失落的我們該如何自處,也令不少澳門人感到困惑。因此作品也呼應著我們在當下面對的現實,這種細膩綿密的觀察令筆者印象深刻。
三部作品以澳門為主題,而觀眾對澳門的背景知識,擴大了再現的基礎,令詮釋的可能更多。當然,舞蹈不全然是解碼的遊戲,也在傳遞藝術家所感知的氣氛。除了身體語言的敏感度,觀眾若有對於環境乃至文化符碼的較深厚認知,收獲也許會更豐富。
[1] 觀眾看完場刊資料後受其影響,再觀看表演後令觀演化作特定條件再現的情況,在此暫且先不作討論。
[2] 見《ZA誌》,〈談《她們說 … 我城》的背後-專訪詩篇舞集藝術總監何雅詩〉。http://zamag.net/%E8%AB%87%E3%80%8A%E5%A5%B9%E5%80%91%E8%AA%AA-%E6%88%91%E5%9F%8E%E3%80%8B%E7%9A%84%E8%83%8C%E5%BE%8C-%E2%80%95-%E5%B0%88%E8%A8%AA%E8%A9%A9%E7%AF%87%E8%88%9E%E9%9B%86%E8%97%9D%E8%A1%93/
[3] 如〈喚起生活觸感--編舞家梅卓燕〉,https://www.youtube.com/watch?v=TlFK7hczo0U&t=64s。
*2017澳門基金會「市民專場」演出評論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