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身白立方──形體及聲音建構的城市空間
第十八屆「澳門城市藝穗節」以演岀場地融入城市為特色，內容大多取材自日常生活及人物。當中《靜默．移轉》這形體劇目探討個人與城市的關係，由較個人層面突出內在對外在環境的回應及人際相處的反思，試圖呈現於現代城市框架下人們的自處。
「藝穗節」擴大表演場景，由建構的劇場空間延展到城市各角落。《靜》並非於常規劇場演岀，而於方形格局畫廊。觀眾並肩席地而坐，圍繞中心的表演者及現場繪畫投射影像，互相可見。
《靜》結構上操控表演者及觀眾之間的空間距離及身分意識，令觀眾由旁觀者過渡成為參與者，突岀與表演者互相影響的關係。表演者起初按自己節奏緩步前行，隨後被投影於地上的現場繪畫緊貼其步伐。於外力干擾下舞蹈節奏漸趨急促，舞步由踏實堅定變得輕碎紊亂。投影線條及肢體移動的方向及速度對應，舞者舉手投足儼如受監控，泛起不安及無助的情緒。動作嘗試呈現反抗及對衡，舞者試圖極力擺脫緊隨身影的筆觸陰霾。繪畫線條既是追趕的外力，又作紀錄，將無痕跡的舞蹈動作化為軌跡，將淨白地面投影得滿佈灰黑筆觸。配樂由深沉慢板鋼琴變奏為急促及機械式的電子混音，氣氛轉折明顯。讀白選段亦如向自己默念，彷彿觀眾不存在，並非向特定受眾演岀。舞者在此前段的形體演岀與觀眾沒有任何視線接觸，以自身為中心和回應繪畫線條及文字，較專注向內掌握節奏。觀眾以局外人身分旁觀，與舞者關係較疏離，身處的劇場空間亦由無形的第四面牆分隔，由外向內觀察舞者。
《靜默．移轉》演出相片（劇照由澳門文化局提供）
紛亂過後，撤去筆觸操控，氣氛轉緩。後段舞者於空間隨心流動，繞場與所有觀眾個别對望，無言交流，距離近至可感受對方氣息，目光強烈地將觀眾由遠方暗中觀察的旁觀者身分拉近，提醒了他們正存在及參與於作品中，劇場的第四面牆頓時瓦解。輕鬆風格的配樂，留聲機似的音質，導向舊時社交聯誼場合的聯想，營造岀舒適及友善的氛圍，再沒有演岀者及觀眾角色之分、上下內外位置之分，更像朋友間並肩而談。透過明顯的氣氛轉換及表演者走出第四面牆，觀眾由旁觀者階段式過渡成為參與者。身分過渡亦非只由表演者單方面舖排，他主動邀請參與及走進劇場的目光及肢體表達，引起了觀眾明顯的自我醒覺。除了觀賞位置由被動轉為主動，更勾起回溯到前段表演，自己與表演者互相影響的聯想。施於舞者的「枷鎖」或許不只是投影線條，觀眾的觀看目光及反應亦如筆影緊隨，間接成為了舞者以身體回應的外在環境因素之一。在場觀眾的存在及反應由始至終參與作品的建構及推進，與表演者互相牽動情緒。
舞者受外在環境限制、干擾，象徵生活中心理、經濟、人際等因素，使人迷失方向。城市以人為中心，個人行為無可避免地與其他人交互影響，有可能如作品中的舞者及筆觸互相成為牽絆，路軌碰撞交疊。待人接物的過程，亦有可能經歷由旁觀轉為參與的自覺身分發掘。面對眼前人如舞者般受內外環境負面因素例如抹黑、打壓、不公義而失去前進步伐的力量，習慣於成為沉默被動的旁觀者，或可從參與者角度檢視己身不自覺成為外在因素的一部份，以及對物事的應對。無論是向外探索或向內檢視，皆予觀者空間思考個人行為擴展及城市中人們的影響。《靜》的身分覺醒除了帶來有别於傳統將觀眾及演岀者界線劃清的互動觀賞體驗，亦予觀眾於城市中人們空間重疊、互相影響的框架設定下，揣摩人際間的關係及距離，處事的主動性及參與度。
《靜》末段舞者退去，以燈光及環境錄音作結束，配以在地環境聲音及外在光線，令觀眾陷入想像及現實空間皆與外界人群的疏離。燈光投影白茫茫方形於天花板，反射至留白的地面，儼如置身於緊閉的偌大盒子之中。錄音中熙攘人群的碰杯交談，歡暢樂曲徘徊空蕩的表演場景，還原了一個不屬於在場人們的城市空間及熱鬧群體社交場景。畫廊外的燈火車鳴，亦被牆身視角上分隔，觸不及。畫廊內場景及表演留白，所有聲音皆與冷清畫面及拘謹氛圍，顯得格格不入，產生強烈對比，帶岀城市中雖被各種人群活動包圍卻疏離及孤獨的情緒。前些跟舞者短暫、距離親近的情感連繫過後，面對人際間的缺失，更顯失落。於畫廊演岀的《靜》將外來光線、人群、環境聲音等一般封閉劇場空間摒除在外的元素，結合為表演體驗的一部分，為作品增添表現層次。
《靜》於白立方（White Cube）格局的畫廊演岀，方形展覽空間裡天花板、牆壁都是純白色，無遮蔽，無裝飾物。白立方被指為抽象化展示空間，刻意隔絕外在元素，利用通用統一的物質空間，減少導向觀者思考。純粹、沒有任何指向性的標準展示空間成為一個觀眾及表演者之間距離緊密但與外界分隔的盒子，凸顯人際間相互影響的關係。
作品將錄音呈現的景象及表演場地以外的在地環境因素融合至演岀，予與外界分隔的觀眾「受困」於盒子空間的光怪陸離之感。短暫從人群抽身，回頭觀察熟悉的城市及人際關係，以陌生的視聽分離方式呈現，是解脫或是緬懷，還看個人對人際交流的反思。
《靜默．移轉》由舞者回應外在環境的個人層面出發，過渡至城市層面與旁觀觀眾建立聯繫及交流，以現實與想像空間對比下的反思作結，個體關係及空間層面於無言形體及視聽舖墊下重疊、移轉。作品呈現內心及城市中的喧鬧及平靜，待人處事的親近及疏離，結合了白立方與外分隔的空間運用及探討城市間人際的關係，緊扣「澳門城市藝穗節」以人及城市為中心的方向。
＊本文作者為第十八屆澳門城市藝穗節駐節藝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