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歷史的年輪上翩翩而舞──《活化︰澳門劇場研討會2019》的觀察報告
「活化」,大概是在港澳兩地城市規劃出現率最高的用詞。作為針對文物建築再利用的空間政策, 在過去十年間,「活化」在城市發展的討論裡雖然從不缺席, 卻從來妾身未明, 最基本的問題首先是大家對何謂「活化」、如何才算成功的「活化」的標準沒有基本共識, 更遑論一個公平而又透明的政策支援。然而,所謂「活化」,背後更重要的是篩選及淘汰,如何利用資源,去開拓更多的資本,要我們更接近的是一種策略性地看待我們的城市記憶,「回憶」背後的政治性及公共性可想而知。
「活化」於是便從一個很糊模的主張, 演化成一種因為政治成本過於低廉而被濫用的都市發展策略,早期還算是一種理念之爭,後來更淪為一種幾近是路人皆知的陷阱,於是最後大家連話語權之爭都不願意去爭,索性繞道而過, 而且更需要與之割席另找套路的必要性。
在舊城區被活化之前,「活化」的詞, 踏在鞋底之下慢慢腐爛,而且算是死相難堪。
因此一開始見到海報上的活化成為今年的點題之後,曾經一度心裡質疑,為何會用「活化」已經如此為人唾棄的偽命題作為研討會題目。然而重溫一下前兩年劇場研討會的題目,繼以「空間」、「歷史」為主題的過去兩年,「活化」,卻又似乎是必然不能迴避的議題。如果活在當下, 懷舊已經成為一種抵抗城市歷史消亡的革命,也許更有義務去嘗試去研討及消化,在各自回到真實的現場之前,如果那一個不算是戰場的話。
「活化」, 當然不僅是一個城市空間的問題, 更是一種我們如何處理歷史的態度。
為此 ,港澳台的劇場人有話說。而這是一場麻雀雖小,五臟俱全的迷你學術座談,如何記憶儼如整個研究會的一個核心命題, 既有上半場主要集中於非物質文化的藝術形式的承傳, 也有下半場以看待自己劇團的歷史及檔案編目為主軸。來自港澳台的每位講者的講談方向都是多路徑的,同時附帶著不同的可能性,這種精神在海報的設計上已經表現無遺。
主持人以莫兆忠以「鬼」來作為引子, 算是一個非常劇劇感的比喻, 活化本來就是為了去看見一些我們看不見的事情, 已經逝去的事情。如何剔除,為誰而保留, 當中的技巧及原則更像是一場通靈的儀軌。
傳統卻靈活變通的觀演關係
「一才鑼鼓」的經驗聽來有趣而輕巧, 李勁持主要分享了他們的源起故事、創作過程及實際執行及觀眾的回饋。在我而言, 「一才鑼鼓」實在是一個有趣的案例,首先,他們不僅是保留了街頭說唱這種早期來自草根階層即興娛樂的的表演形式,而更重要的是,他們直接把今人所面對的問題及熟悉的題材作為歌詞的內容。這種靈活的方式,既保留了這種街頭說唱最原本的觀演關係,卻又保留了這種街頭說唱最重要的創作原則──時令而靈活地把最貼近生活的元素信手拈來作為題材。因此這種說唱形式本身已經是一種填詞人基於對於今時生活、社會及環境一種微觀及直觀的歷史記錄。
傳統卻靈活變通的觀演關係
下午有關澳門劇場文化遺產的整存與活化座談的分享相當有趣,「足跡」盧頌寧的分享尤如一場歷史研究者的檔案整理血淚史,孤獨的獨腳唸白,沒有多餘的修飾,直接了當地把一個劇場人如何面對自身歷史的窘境及挑戰,及當中的心路歷程娓娓道來。是的,歷史,不僅鋪滿塵埃,也流盡血淚,當一方面我們把歷史、紀錄及活化理解為一種神聖及必要性的義務時,然而當我們決定要捍衛回憶的時候,手執的不是劍,卻可能是一堆檔案或者是除塵棒,當中的分享我覺得有幾點是值得注意的。歷史紀錄從來都不是一個人的事,而且執行的過程中是滲透著機動性及機緣性的,這可以體現於他們在尋找合適的網站建立者的背景故事裡,而且即使有相應的技術人員支援,紀綠的主導權,尤其在選擇什麼才應該紀錄的這個核心任務,始終還是需要組織主事人的定奪,而這卻又同時引申了另一個問題,就是我們為何紀錄?為誰紀錄?最後誰又真的會翻閱這些紀錄,這種自我質疑一語道破了歷史紀錄及數據整存這項成本高昂,卻又難以立竿見效的窘境。
神話以前
「曉角」的演出, 彷如神話,作為澳門年資最深的一個專業劇團,劇團的歷史只能靠口耳相傳,無論由劇照到手寫的劇本,劇場的不可複製的本質,有趣地重演本身也是一個劇場尋找自身記憶的過程,追溯那些藍底紙上過份用力的筆跡,本身就是一種歷史訊息,讓我們窺探到那個年代即使最簡單的一個工序如何操作。而劇團靈魂人物李宇樑先生的作品更彷如一個連貫劇團回憶的線軸,重演最有趣的是,舊瓶新酒仍能貼合今天的議題,這一方面,當然要歸功於劇本的時效性,同時也印證了檔案的歷史紀錄的功能及前瞻性,像一條不停迴轉的路,也許忠於真實,才是最超現實的事件。一個劇團的早期發展幾乎是澳門早期的劇場史。
然而,離開神話後,我們真的進入了信史時代嗎?
詩化而孤獨的拾遺過程
如果「足跡」嘗試保持距離地思考檔案的歸整,卻在這種距離之間游離反思,「石頭公社」 成員張健嫻的分享更像是一場感情澎拜的告白,在面對不同類型不同年代的檔案,歷史的何去何從於她來說似乎更像是一場救贖、琢磨及梳理。不僅是個人面對幾代人回憶的沉重責任的獨白,而似乎她更賦予這項不為外人道也的宗教性意義。
結語
劇場,本身就是一個臨時性及過渡性的場所,沒有東西可以在舞台上永遠停留,因此「劇場文化遺產的整存與活化」是一個宏大而深遠的議題。如何利用有效的格式去把回憶分類歸檔, 作為一項工具去挑戰時間,而又透過在活化過程中的集體參與及再次創作,透過模仿歷史去參與歷史。
然而我們卻不得不面對在海量的資訊裡,即使建立指標,訂立紅線及評估制度,有效地對我們的記憶進行有效篩選,從而進行保存維護。再有效的制度也有衰敗的一天,因此,集體記憶的的衰敗及失語是必然,歷史的舞台上,沒有東西可以留下,敘事者,為歷史掌燈,在時空的年輪上為曾經發生過的所有,暫時翩翩一舞,然後能走多遠是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