獨特時刻中的湧動
執筆之時,正從法國視覺藝術家JR的臉書上,讀到致地觀大師Christo的悼文。2017年Christo在香港接受《明報周刊》訪問時,形容創作是自由的體現,透過探索荒蕪之地——非指無人之境,而是創作途中開拓未有人觸及過的場域、在真實的與環境的政治中周旋——從經歷重重困難中創造動力。
過去數月,澳門劇場人面對全數演出被迫停演、退票或延期等嚴峻挑戰,社會自由表達氣氛低壓,讓本已艱難的劇場生態,倍加考驗。究竟這些災難和衝擊,能否轉化為有如Christo與妻子Jeanne Claude作品中所展露的短暫卻永恆的自由呢?警示與生機正在這個獨特的時刻中湧動。
劇場人隨著全球工業與人類活動大量減少,與地球一同喘息修復,遠離密麻的製作日程,多了空間整理思緒,並獲得大量幫助學習、欣賞與沈澱的資源,跨地域的線上遙距課程、博物館導覽、名劇錄像放送、劇本網讀,以至實時互動的演出直播、論壇與藝術節,在螢幕前,獨樂樂與眾樂樂各適其式。而澳門劇場人自發的抗疫集思會亦在線下舉辦了三次,聚首一堂思考戲劇界發展與行業如何突破困境、職業身份保障等一直被忽略的議題——房間裡的大象終被理會。
集思會以「同業」名義召集本地劇場持份者,劇場工作從業餘到職業,除了演員/表演者,還有其他「劇場黑衣人」和更多「看不到的部分」。人類對劇場的期待有多大,戲劇行業的範圍就有多大,隱形生態廣闊無邊,像偶師、劇評人、戲劇班導師、劇場視形傳譯員等,在澳門職業分類中隱沒於「專業人員」一類,明確點是未被基礎組別編碼定義的自由職業者也。被定義不如自定義,可是面對制度上的保障時,情感認同與法定身份,分別就可大了。雖然,澳門法規法令之先進與更新,有途可依,但要動員足夠聲音讓文化局得悉認同,協助業界促請財政局、法務局提出修改提議,再經過立法會議員質詢通過,程序繁複漫長,況且業內對問題認知度不高,要不是許多沒簽約的前線劇場工作者受疫情猛擊,想起專業倫理與公民責任這道防衛線,可能還在用莎士比亞商籟名句「Roses have thorns.」來理解職業自由的代價。權益欠缺保障,實為澳門戲劇行業不成氣候的體現,加上政府文化政策缺席,文化藍圖由上而下,充滿內患外憂。
沒有工會可能是個問題。「維基百科」介紹「工會」是「基於共同利益而自發組織的社會團體,可與僱主集體談判工資薪水、工作時限和工作條件等等,而且是工會成立的主要意圖。」但很多劇場業者害怕作為權力組織的工會一旦涉及政治,就可能會被代表某種政治立場,與意識型態掛鈎。而活躍行業中的普遍年輕人,不敢「認專家」,加上「行頭窄」,因此很少敢於為自己或所見的不平之事發聲。大象就此席地而坐。忍氣吞聲等於選擇放棄維權,重整行業非一朝一夕,過程或許也不比Christo包裹世界簡單。
劇場人之所以是劇場人,皆因對戲劇之熱愛多於其他,工會、維權之事,未必有意識,也未必有心力擔當組織開拓者、經營者的角色,正如大多數戲劇愛好者都不愛經營劇團,因其衍生的問題早已遠遠超過好好演戲、好好創作的自由想像,叫原本能讓人暫時喘息的空間變味。但行業生態不健康,欠缺合約精神、沒有權益保障、業界專業形象無以提升,當疫情已成日常,還談何好好演戲、好好創作?創造動力吧,像Christo與Jeanne-Claude,他們其中一個最重要的創作理念,就是從不接受贊助或委任,堅持以販售藝術品的收入來支付作品的耗資,唯有這樣,方能保持創作的自由。劇場人,應學會為自己「埋單」,文化民主,獨立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