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溫室中演戲
今時今日討論藝術的價值,尤其是劇場表演所值何價,著實帶著一絲荒謬。放眼世界任何一角,包括劇場在內的所有藝術模式,都早已出現各種多樣面向市場的商業盈利模式,藝術有價早已是既定事實,為何今日要專門開題討論?或許值得我們討論的,是「澳門」的藝術創作乃至劇場表演,為何仍被會視為不值錢——為何澳門至今沒有劇團能走向商業化?
粗略一說,劇場的營運支出包括排練及演出場地租賃、服裝道具化妝舞台佈置燈光音響宣傳品印刷等等一系列硬件支出,還包括編劇演員導演監製等各種人力上的軟性支出。過去情況顯示,若靠澳門根基甚微的觀眾群體,其票房收入難以支撐劇團的整體支出,也不利劇組創作。政府長久以來出資扶持本地各種藝術創作,惟許多創作者反映,其資助只能勉強補貼硬性支出,而軟性支出許多時被無可奈何地被壓縮到最小,甚或許多劇團成員都是自掏腰包義務出演。
而「藝術節」等由政府牽頭的大型主題活動,由當局大灑金錢購買國內外知名劇團和表演團隊來澳擔大旗演出,同時直接資助本地劇團,拉動作品成形帶到台前,而票房則直接歸予政府收入,政府更大幅補貼票價吸引市民,以期達到「全城參與」、「藝術氣氛濃厚」的欣欣景象。過去兩屆「藝術節」(2019和2018年),外地劇團演出的票價沒有高於300元,本地劇團的票價則沒有高於200元,加上多買多折和各種優惠等,觀眾用比起外國和鄰近地區低廉許多的價錢,即可輕鬆觀賞知名和高質素的作品,亦不介意在此時用一百幾十去觀看本地劇作。
按此種經營方式,剛過去的「藝穗節」,劇目定價仍然便宜得嚇人——從20元到120元不等,亦有免費之作。受場地和防疫措施限制,觀眾人數更少,從與食物一起送上門的「19蚊藝術外賣」,到每場幾十人入場的劇場演出,懂加減乘除的人都知道,根本無法讓任何參與表演的個人及劇團平衡軟硬件支出和實現盈餘。而由於政府對劇團的直接資助大減,劇團自掏腰包的份額甚至更多。
政府和劇團都在背後付出許多,但仍然「蝕到入肉」,那麼,觀眾難道是贏家嗎?亦不盡然。以本人的理解,「城市藝穗節」的出發點是讓更多形式和多元化的藝術融入社區實現互動,給予創作者探索不同的表演模式,讓具實驗性質的劇作有機會孵化和演出。因此,了解「藝穗節」的觀眾,或已對時長較短和較為青澀的作品有心理預期,加上用一百幾十甚至免費看演出,也不會苛求太多,可是不了解「藝穗節」的觀眾看到這些實驗項目自然會卻步。澳門戲劇市場票價嚴重脫離一般的市場定價,澳門不會整年365天都有藝穗節,一般觀眾期待的是在其他時候看到成熟和穩定的演出。
即使當局聲稱不會審查劇作內容,但縱然在疫情前,戲劇創作亦經常受到申請資助的各種行政程序和審批掣肘。溫室之下,花農無可避免要修剪花卉;資助制度下,又談何真正心無旁騖的創作自由?在新一屆政府上台後以及疫情影響下,政府收緊資助的同時,亦提高對藝術資助項目的要求,繼續仰仗政府資助的鼻息,桎梏只會越來越多。本地戲劇創作與自由市場之間,因為長久存在政府資助這一緩衝帶,令創作者一直沒有看清一般大眾組成的市場基礎。撇除戲劇圈子圍內的圈中人式相互棒場,其實澳門仍有龐大的、由一般普通市民形成的市場尚待培養和發掘。
回歸命題,一齣戲值幾錢,要視乎這齣戲的呈現質量——亦即其自身的價值,和面對著怎樣的市場——即市場如何定價。在澳門,戲劇市場長期與外界脫節,加上本地創作多方受限,兩者之間出現扭曲的惡性循環。本地戲劇創作者呈現的作品無論是形式和內容均難以有真正質量上的提升,亦難以說服市民以市場價格去觀看本地劇團未知是否成熟的作品。簡單來說,以往不用300元可以看到外地的優質製作,現在是否要用250元加上120分鐘的時間成本來看一個未知是否「伏」的作品?支持本地創作是很鼓舞人心的口號,但作為一般觀眾,有義務為本地劇團的長期實驗埋單嗎?買家質疑賣家的產品是否值錢,而賣家面對溫室外的自由市場,在大風大浪中亦對自身的市場價值無從下手,才會發出「一齣戲值幾錢」的疑問。 疫情對澳門各行各業、尤其是文化界別都是實打實在的衝擊,亦敲響了大家不得不去面對現實的警鐘。半強迫下忍痛脫離庇護,邁入市場承受衝擊和鞭策是必須面對的陣痛,長遠來說,專心開拓、發展和經營市場,發掘除依賴政府資助外的其他商業經營模式,用心打造好作品,方是本地戲劇創作人實現真正獨立行走之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