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而脆弱
執筆之日,澳門因發現進入社區的新冠案例,凌晨零時進入預防狀態,繼八月後,全城下午三時再次進行全民檢測。
早上醒來滑動手機,社交群組裡有數十個未看的對話,房外播放著政府的新聞發佈會。
我如常地走到浴室梳洗,心裡清晰地盤點起這次疫情對接下來工作的影響,向該通知的單位和個人發送通知,再查看網上的防疫措施懶人包。當放下手機靜坐在房間裡時,發現,那種冷靜和無奈竟然毫無違和感。
爸爸觀看著重覆了三次的新聞後,吐出一句:「可怕⋯⋯」而我心裡覺得最可怕的,還是人類,儘管作為這種可怕的人類,也有千萬個想這場疫情可以結束的願望,但不得不自嘲一句:某方面,我們是自作自受。
視角回到八月末的澳門,後牛房實驗場。
正在參觀展覽《消失動物園》,而原定在這裡舉行的兒童劇《等冬冬》卻因疫情而取消。「因疫情取消」,好像呼籲防疫的廣播一樣,這兩年來一直反反覆覆,聽得麻木。
二樓的展覽地方不大,可是一進去就像是一個小小的寶盒,到處藏著閃亮的寶貝待我們發掘。目光滑過掛在天花板上的大型紙雕,遠看像一個未破開的繭,雕空的部分在燈光下閃爍發亮,近看卻有一種沉著的平靜,像是一張安睡的床;紙雕下,數個小盒子擺放著已絕種動物的紙雕,感覺像是標本那樣凝住了動物們安然的瞬間,紙和真實事物之間,是想像和現實的距離,美而脆弱得更令人揪心。
我的視線被立體書彈出來的紅毛猩猩吸引,來回把書翻了幾遍,讓「牠」可愛的臉和我也相遇幾遍,而事實上這隻住在婆羅洲和蘇門答臘島北部的紅毛猩猩,數量已在地球上快速地減少。在旁還放著金頂夏威夷樹蝸牛、犀牛和鯊魚的立體書,牠們也是因人類活動及宰殺而急劇減少,甚至滅絕的動物。
這些動物的種類容易分辨,我知道猩猩,知道蝸牛的形態,然而我並未察覺到住在婆羅洲的牠,或是在瓦湖島森林的牠正在消失,如果我知道牠叫做喬治,命名牠做阿明,把世界和我們拉近一點,能親自去翻開一本面前的書,那我們會意識到消失是如此令人心碎。
科學家們認為,這些都是無可否認的證據,證明地球正在面臨第六次物種大滅絕;他們說,物種的消失速度比自然狀態下的消亡速度高出一百倍[1]。我們對數字的敏感,該一聽就會覺得驚慌,誰也明白一百倍是甚麼意思,但是數字如廣播一樣,令人麻木,而在場直觀吸引的展示,那些消失或我們已失去的動物,以藝術的形式站在面前,告訴大人小孩,他們曾經/現在也真真切切地存在,甚至比起人類,更單純地活著。
坐在場內安排的一個閱讀角,翻開林林種種有關動物的書,人類著迷地刻劃過的動物,視線往後一轉,就能仔細地看到牆上各種動物的腳印:鳥類、禽類、兩棲類⋯⋯還有夾雜當中的人類腳印。當下,或者病毒早已佈滿在動物的世界,牠們順應大自然而衍生出抗體,然而以為可以輕易地滅殺牠們的人們,還在煩惱如何對抗這場世紀的疫情,原來我們才是真正的脆弱,生理和心理上。
「雖然很多拍攝生態攝影的人宣稱他們愛自然、愛動物,但我知道那樣的愛跟一般我們稱為愛情的愛有著本質上的不同,它們唯一相同的是,可能都有根本的脆弱性。」[2] 當時讀過書中這句,覺得感動但卻沒能完全的明白,今天在展覽場上卻找到共鳴點。
或許,兒童劇未能上演,也成了當下疫情的一個註腳。
我想起了,和快滿四歲的姨甥的對話,我們在電視上看到了地球,我跟她說太空人在太空回看我們的地球時,不禁讚嘆這是個美麗的「藍色星球」,因為地球上很大部分是海洋覆蓋,她緊接著問,那我們居住的地方是否很小?
對啊,人類生活的地方是如此的小,卻在無時無刻地破壞著比我們肉身龐大得多的地球,我們竟然在百忙下就忘記了,最初最直接的發現。
我們,真的很小。
[1] 《地球面臨第六次大滅絶 危及人類生存文明延續》,https://www.bbc.com/zhongwen/trad/science-52891972 ,2020年6月2日發佈。
[2] 《浮光》,吳明益著,出版:新經典圖文傳播有限公司,2014年1月初版,第93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