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意地棲居:《海鷗來過的房間》壓抑的隱喻 (上)
澳門電影導演孔慶輝最新作品《海鷗來過的房間》去年入圍金馬獎最佳新導演、最佳攝影及最佳音效三大獎項;後來更入選荷蘭鹿特丹國際影展(International Film Festival Rotterdam)「未來之光單元」(Bright Future),並於2023年1月於影展上作國際首映,鹿特丹國際影展與康城、威尼斯、柏林和盧卡諾並稱歐洲五大影展,多鼓勵獨立製作或另類作品,尤其是導演的第一或第二部作品,過去亦多次頒給華語電影,如婁燁的《蘇州河》、李康生《不見》及鄭陸心源《她房間裡的雲》等。
《海》除了金馬及鹿特丹之外,更獲得第47屆香港國際電影節「火鳥大獎」中的新秀電影競賽(華語)最佳導演,是首次有澳門導演獲此大獎肯定;未來更參與第11屆新加坡華語電影節「華夏風情畫單元」,新加坡華語電影節近年於東南亞地區快速崛起,來自馬來西亞、台灣、蒙古、中俄邊陲、香港電影《流水落花》、《白日青春》及《命案》等港產片均有參與。
《海》作為澳門電影所經歷的一連串際遇開創了澳門電影歷史新一頁,走了一趟從未走過的遠航,把澳門電影帶到過去從未到過的地方,反映電影發行計劃與行銷策略的重要,讓好電影獲得恰當的曝光機會;更難得在於本片參與的本土電影工作者比例很高,由演員、美術、化妝、攝影、音效及配樂等幾乎全是澳門人包辦,當中更有大量本地劇場人員協力相挺,這也是澳門別具特色的地方,澳門藝文圈關係緊密,電影、劇場、舞蹈、音樂及各式技術領域交流機會多,劇場圈子好像一個湖泊,不同種類的動植物都棲息其中。
聽見屬於澳門的聲音
這次《海》的演員、美術、化妝、攝影、聲音這幾個部分表現非常出色,所產生的化學作用與火花對電影幫助巨大,首先演員的選角恰如其分,演員的氣質與角色都很配合,其他素人演員都表現自然,雖然並沒有具名氣的演員參與,但總體上表現穩定,非常配合影片的文藝氣質。攝影在構圖上利用室內的門框或窗框等作為劇中人受到壓抑與束縛的視覺母題;淺景深的運用除了能集中觀眾的注意力與焦點,更重要的是在視覺語言上代表了距離的遠近,也象徵著人物之間的心理距離;對面情慾場景則利用手持與特寫鏡頭來強化角色內心的躁動;略為曝光過度的亮部細節表現了濕氣;室內戲啡、黃與綠的色彩表現了悶熱感。
音效方面也相當細緻,讓我聽見屬於澳門的聲音,就像在台灣會遠遠聽見垃圾車的音樂,離開台灣以後,我才發現這已經成為我對台灣的特定記憶;另外也像在東京旅行時,我聽到烏鴉叫聲、單車鈴聲,有時候會有火車聲,這也是很特別的感受。電影中的澳門城市聲音裡有常聽見的電單車聲、巴士聲,夏天有蟬鳴及蟋蟀等聲音,甚至有一種特別的鳥叫聲(在生活中我常聽到);室內戲偶有裝潢工程的噪音,情慾場景偶有滴水聲等。這些聲效設計都很寫實,卻都能有效渲染出現實的弦外之音。配樂上使用了幾個簡單音符作為主題,鋼琴、弦樂與管樂的結合,有種無調性音樂的現代感,片末情慾場景使用的弦樂那種拉扯感,與角色內心掙扎相當配合。
與契訶夫的百年對話
另外就是主角穿著的海鷗戲服與化妝,既簡約又有現代感,與演員的面部輪廓很配合,並強化了演員的抑鬱感,他原本是反串飾演女主角妮娜,本來是一次非常具開創性的演繹嘗試,主角也相當欣喜,後來卻被要求扮演死亡的海鷗,由飾演主角瞬間成為只扮演死物,所以「沒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員」這句話瞬間成為極度尖銳的反諷利刃,並刺在主角心上,合理化了他逃離劇場並悲憤地在路上狂奔的舉動。
這是全片最精彩的部分,契訶夫的《海鷗》中,海鷗象徵自由、幸福的所在,女主角妮娜不怕生活上的艱難成為演員,堅持實踐自己的理想,就像自由飛翔的海鷗;但電影男主角卻選擇逃離劇場,作為演員卻臨時失場,是對演員這個身份與職業的極不尊重,可說是已經失去成為演員的資格。這是男主角掙脫了虛假的演員面具,終於尋得真我的表現嗎?演員這個志業重要?還是真我重要?句子如果改成「沒有小演員,只有真自我」這樣可以嗎?這或許是編導透過電影與契訶夫的百年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