藝評擂台陣(Part 3):《流動廚房》、《黑暗裡的斷翅飛翔》、《愛與死的證言》、《巴勒斯坦大飯店》、《太平盛世裡的安全演習 2017》
出席藝評人:
澳門|杜子菡、維特
香港|李慧君、邵善怡、盧宜敬、凌志豪
台灣|林正尉、羅倩
主持人:羅嘉華
文字記錄:馬慧妍
杜子菡:
我選了《流動廚房》跟《巴勒斯坦大飯店》,這兩個演出都有在演出中煮飯,兩個(演出)都給我很不一樣的感覺。一個本地的《流動廚房》,我參與那場是由兩個本地人(煮食),他們以前是做DJ;《巴勒斯坦大飯店》有來自約旦的一個偶劇演出者。
我在思考,一齣「食飯」的《流動廚房》給我的感覺,就是它真的純粹把一個廚房搬入「牛房」做,而且格調是比較高級。它純粹食飯,然後和(算是)演出者,即煮飯的人交流;《巴勒斯坦大飯店》比較像一個真的、故事性的、有劇情、講自身故事的演出。兩個的分別,一個是表演者與非表演者,他們兩個之間的關係,如果放在一個正式的劇場表演裡,分別是甚麼?
凌志豪:
好。我看了《巴勒斯坦大飯店》,我覺得,煮飯不是最重點的地方,而是它整個偶劇,以及它的環境或氣氛的問題。剛才我們談了很多site-specific的問題,整體而言,今次藝穗節裡我看了四個演出,有三個基本上都是site-specific,我可以觀察到——但我的資料庫、樣本太少了,我不能很公正地說明——不同的團隊對於環境的運用,基本上有兩個可能性。
一個是從本地的歷史脈絡,以及本身地方的文化背景,來做一個挖掘。例如待會我們會談到的《愛與死的證言》,它是關於痲瘋病村的問題;另一個重點是,我看了莫穎詩的《黑暗裡的斷翅飛翔》,以及這個《巴勒斯坦大飯店》,兩個都不是本地人或本地團隊,所以,他們比較是以這個地方,作為一個隨意門、一個想像的花架,他們拿取裡面的元素,連繫到自身的經驗裡。例如,《巴勒斯坦大飯店》的外牆是一個有阿拉伯式建築的地方,它就選取了這個文化建築的表象作為一個連繫,如何讓你進入它的文化園裡。讓我覺得本身演出的地方的歷史是如何的。只是用一個氛圍的塑造,來讓觀眾更加容易進入劇的脈絡裡。
個人來說,我很喜歡這套劇。因為一進去那個環境,就很像在探訪別人的家,一開始它也不是很正式的劇場,沒有叫你去「關手機」、怎樣怎樣、我要做甚麼表演,不是這樣的。它是向每一個人打招呼,說「歡迎」,他與每個人都眼神接觸的,這個很重要。因為它是要進入一個很私密的故事,所以大家圍著飯桌坐,在形式上也非常配合這一點。
之後,它再木偶、木頭,像剛才正尉所講,它有一個物質(Material)的問題,它用飯粒去代表這個角色,之後我們會把這飯吃掉的。我覺得有趣的是,不知它是有意還是無意的,在比喻人與人之間的關係。因為巴勒斯坦與以色列之間的紛爭,到我們吃飯的動作,好像在吃掉這些角色,是否有另一種的隱喻存在呢?以及,距離也是十分重要的。因為在飯桌上表演,它的木偶很小,而他(表演者)自己透過唱歌、音樂把這些飯粒拋起來,你看得十分清楚,與它的距離十分接近,就像進入了私人的家族歷史,進行一個搜索這樣,讓我更加容易連繫到裡面。
它所用的技巧、所有材料,都不是一些要很多錢才能做到、很精美、很複雜的,而用這種很手作式的,讓你感受到它是屬於個人性的,一種親人的親密(Intimacy),以一個方法、一個媒介來去表述它背後自己家族歷史的故事。它整體的氣氛其實是開心的,雖然它說的是表演者父親與他祖父一樣,也把所有的痛苦受在笑臉後面。尤其在我們吃完飯、大家在閒聊時,整個過程中,我覺得他好像在實踐這一件事。大家所分享的東西,都不是很不開心的事,而是日常生活的趣事。它把生活和劇之間的界限,做了一個好的函接,或者融合,甚至乎兩樣事模糊了。
盧宜敬:
關於生活與戲劇的銜接,我也有種很強的感覺。不知大家有沒有留意到,我們其實是不太知道「這個劇真的結束了,然後我們來閒聊吧。」,其實它沒有一個這樣的界線的。它就是做了某個地方,就拿那些飯來,讓大家吃。首先那個飯很好吃,然後吃著吃著,已經不知道現在這一個部分,是屬於演出,還是屬於演後的分享?因為本身的環境,以及整個流程這樣下去,其實已變成一個家族聚會這樣。它邀請不同的朋友來我的家裡,分享我們的餸菜,分享我的故事。這一件事,也是在挑戰劇場既定的一些想法,但是這個演出讓我最開心的地方,反而不是演出本身,而是在演出之前,有安排人員導賞究竟這個演出地點有甚麼特別?原來這個地方,是何氏崇義堂,本身也有一些歷史文化的意義,所以,它把這個意義與這個演出結合起來。策展人真的很用心把這個澳門的歷史文化,以及外地而來的劇團,與它本身戲裡所有的意義做一個扣連。其實這件事不就是正正在回應,澳門人如何去看「澳門城市藝穗節」?因為,其實它在推動旅遊業的文化。本身在澳門內的歷史建築,如果沒有介紹,其實我不知道這個地方背景。但當這兩樣事情,這樣結合,我再想起這個戲時,就自然和這個建築做了聯繫。而我也知道,它背後某些故事是與「豬仔館」、與人口販賣、遷徙的歷史意義有關的。我覺得這個很重要,澳門本地的發展,對於澳門旅遊的推動,也起了一個很重要的作用。
羅倩(下稱「羅」):
以我看這個演出的經驗,等下我會分享到《流動廚房》,它們兩個很像。但是《巴勒斯坦大飯店》它的表演性,以及偶的操控視覺。其實在那個空間,兩排觀眾圍著一個大桌,上面有一盞紅色的燈光,很特殊的一個場地,聽一個人講故事,其實有一種很親密的感覺。雖然,Husam Abed(胡辛.阿比)講的語言(我們)都聽不太懂,可是我覺得演出很特別,一開始放一個投影,配上字幕,讓我們大概了解,才開始講這個故事。那天講的故事很簡單,透過一個偶,反覆地講他生命經驗的故事。巴勒斯坦看似來離我們很遠,可是透過他慢慢去操控那些小東西(偶),讓我們進去他的那個訊息,我覺得還滿厲害。他中間講了很多話,觀眾是聽不懂的,可是他用偶戲讓我們進去那個狀況。我覺得這是一個非常有魅力的表演,談人跟物之間的關係。演出用的偶是一個物件,人、偶、包括那些米粒。我蠻喜歡他轉換的方式。他用米粒代表一些人,但是米粒其實它是一個物件,而且是一個食物,他(表演者)一開始就告訴觀眾他不說故事,他是來煮東西的。那種感覺很奇怪,聽他故事講一講,突然就聞到飯的味道,包括他中間有拍桌,把米打上來,其實是有一個香味的,一個米本身的味道。後來飯煮熟,我們再吃它。我在想的是,有三個演出,兩個是台灣,一個是巴勒斯坦,是國外的作品帶到藝穗節。我不是澳門人,是台灣人。我在澳門這個主體,去參與這樣的藝穗節的時候,我們怎樣去看待不同的文化,到澳門這個地方做演出?
林正尉:
我是第一次到何族崇義堂,這個地方很有趣,它曾經是「豬仔館」,就是把在地的華人送到舊金山、送去哪裡,當苦工的那種(地方)。那我覺得有一種張力,就是它內跟外都兼顧到。所謂的「內」,就是把我們「involved」(牽涉)進來表演,在討論他人如何「migrate」(遷移)到其他地方,其實這個場域本身就這樣,它本來就是把中國勞工推出去,後來變成一個教育場所,一個「escola」,一個學校。剛剛凌志豪有談到,那個物件的部分,這個米對我來說,非常非常的適合。它用了很多隱喻(metaphor),大家剛剛都有談到。我很喜歡它表現所謂的「漫不經心」,有時候Husam 故意表現心不在焉,可是他其實故意要做一個很大的震驚。例如他在表演米:「This is my father.」,然後他就放在地圖中間,他開始再把一堆米放到那個城市,就越來越多人,大家以為他要去切那個飯,然後他突然「啊!」(打在桌子上),打桌子那一下對我來說是一個非常大的震驚。因為我相信對於他們那一代的難民(refugee)來說,大家都不知道戰爭為甚麼會在這裡發生。他其實用了一個非常精準的動作,把戰爭打下去,那些米粒就噴到大家(觀眾)的身上。有時候,我們可能在吃飯時講笑話才會不小心噴出來。可是Husam把這情況轉化到記憶與戰爭上,對我來說他只用一個動作,就把這件事情解決了。我覺得,他的強項是他在故意處理那種漫不經心,譬如說,還有一個場景是他在吃蘋果,跟他爸爸。兩個人之間的對話在吃蘋果,可是他最後甩開,就把蘋果丟下去。
反正,我非常期待看到他這些非常細膩的(動作)。它(演出)的細膩是,其他很多場演出沒辦法做到的,再講一下剛剛的《坐坐茶室》,它缺點就是細膩不夠。例如說,一開始大家撫摸完身體以後,不是有帶到二樓嗎?這個時間我給演出扣了蠻多分的。因為它是一個非常高的樓梯,可是一起搭上去的表演,沒有好好運用那個空間,去做更親密的動作。他(表演者)說:「這裡很高,小心走。」我就覺得:「好,我先扣分,再說。」我覺得在《巴勒斯坦》裡面,我看到一種更歷史性的親密。那種觸動對我來說很沉重,很像米蘭.昆得拉講的:「無法承受之輕」。
羅:
《流動廚房》是我來澳門第二天看的演出,那時候來就是因為想吃東西,這個演出好好,感覺就是去吃東西,帶著一點輕鬆,又有點緊張。好像只有八個觀眾吧,我看的那一場是禮拜一,在婆仔屋,我有先早點到,因為怕迷路,就在那邊看展覽甚麼的。我覺得《流動廚房》給我的經驗很特別,雖然我知道我是要去看演出,可是到了現場之後好像又不是。他(表演者)又跟你說:「你要喝甚麼」他幫你問,帶你去坐,好像沒有表演,雖然我提醒自己說:「這是一個表演,我要認真看待它。」演出期間觀眾會吃兩道菜,一開始他(表演者)倒了葡萄牙的清酒,煮了蛤蜊炒烏龍,還有加日本的酒。第二道是羊排,前面又有一個紅酒,所以是吃東西的過程。主廚好像是澳門的一個酒吧前陣子的老闆,那一次的演出,好像邀的人都比較是藝文工作者,但那一天的狀態,他們又不做作品,而來煮東西給你吃。所以我覺得,煮東西好像也是在完成一個藝術,但是你感受又不一樣,那個參與性有點輕鬆。設計了一個很特別的(東西),就是即時傳輸到網路上的、360度的片段,所以在吃的時候,我自己當下會覺得,東西很好吃,但又意識到有個東西在拍。它真的整個在提醒我,這不是單純的參與、吃東西而已,其實它是一個演出。那個演出經驗對我來說很特別,因為它好像沒有表演可看,只是吃東西這樣,但如果就參與性跟互動性來說,這個演出很成功,它讓觀眾進到一個地方覺得很讚,沒有覺得被困在一個地方,被限制住。《坐坐茶室》(觀眾)一進來,它就關門,所以你知道演出已經開始了,結束之後,門會打開,就會知道戲已經結束了。我也有看《太平盛世》,其實我也覺得,它就是有一個事情發生,我要去現場。一進去黑盒子空間的時候,其實就是被關住了。它設計了很多橋段,去推動它整個演出的進行。但《流動廚房》很特別,就是你會很主動參與、很主動跟隔壁的人聊甚麼東西很好吃,有一種輕鬆的氛圍,互動性的參與是比較平等的。以不把它當作是一個作品去看待,反而是你可以跟主廚共享一個特定時間,去表演,我覺得那個感覺還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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藝評擂台陣(Part 1):日常、節慶與歷史—藝穗今昔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