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者重聚
飛機抵達阿姆斯特丹機場時,已是近晚上八點。貌似和英國相距甚近的荷蘭,在重重交通與關卡之下,最終還是花了逾九小時才抵達朋友 E 的家。幸好夏令時間天色還未完全黑沉,晚上十時在人煙稀少的小社區裡行走,行李箱拖行的聲音尤其突兀。
一進門見到四年沒見的她,依舊長着爽朗得體的短髮,在房子客廳溫暖柔和的燈光下,等待滿身塵僕的我。又是一位疫情後再見的朋友,在澳門認識的她,八年前前往荷蘭研讀藝術,畢業後嘗試了多種方法留下來,好不容易申請到工作簽證,還順利申請到影像作品的資助;我記得 2019 年我回澳後,和她曾經網上通話,那時我們雀躍地談起明年放映日的安排,又說著我要再次拜訪荷蘭。兩個月後,病毒在亞洲地區擴散,接着歐洲封城,放映等公眾活動也無法如期進行。
這樣,待著待著,又過了數個寒暑,彷彿大家的身上有了更多的痕跡,但,相見時也無法細說,能看到她抱著家貓窩進沙發裡,就有一種讓人安慰的感覺。
第二天早上,當我打開房間的窗簾,我才真正地看到社區的模樣,聽朋友說這區是以往勞動階層居住的房子,經過政府的統一規劃,所以遠看格外地整齊排列,有別於阿姆斯特丹市中心古蹟林立的旅遊形象,這次我真正進入了居民生活的社區。我們坐上地鐵進入市中心,可以觀察到歷史遺留下來的問題仍然切身地存在,非白人人口往市中心的沿線逐漸減少,地鐵經過了一幢幢巨大橫向連通旳居住樓,彷似城市一個龐大的迷宮,E 告訴我,那是 Amsterdam Bijlmermeer1,是城市七十年代興建的公共房屋失敗例子,整座密閉的大樓把貧窮線下的人口困在這一區域,沒有向外流動的可能,也衍生了許多治安及衛生問題。而事實上,我這次選擇居住她家的原因,也是因為市中心高昂的住宿費讓我退步,以至儘管荷蘭是鄰近英國的國家,也不是我獨自旅行的首選,E 以一句 “Well, Amsterdam is Amsterdam. London is also London.” 來了一個有共鳴的回應,我們相視而笑。
對於我們,多種族文化的聚居大抵是自小難以接觸的環境,舉一個簡單的例子,我們繪畫時習慣把蜜桃色稱為「肉色」,因這與我們的膚色相近,然而,在英國時因尊重不同膚色的人種而不能有這個叫法,商店化妝品區也有更多種膚色的產品;在倫敦和阿姆斯特丹的街頭,坐在咖啡店裡,周遭總會被多種語言顧客包圍,咖啡文化早已在白人的歐美世界流行至亞洲地區,然而當你追溯面前這杯咖啡的咖啡豆來源,也許會聯繫上在旁顧客上一代遙遠的家鄉。也是這樣,我們就在世代的移動中,共聚在世界的這一角落。
E 的作品也關注到異國人在荷蘭的生存和生活狀況,大抵就是她在八年來真實的感受。她說由懼怕英文,到適應英語環境,又因求職和簽證問題,再學習荷蘭文,在如斯不同的文化環境裡,她充滿著好奇,卻也是時時處於一個焦慮的狀態;疫情打斷過她與人和城市的聯繫,解封後又迎來一個未知的面貌。我們談起,或許,這種融入又抽離的狀態,也就是一個異鄉人註定的日常;「遊」者是帶著旗子上舟的人,總是在路上,而樹立的旗子是甚麼?究竟是示人或是告己?也是每人的抉擇。
告別 R 後,我想一人再遊市中心縱橫交錯的電車軌與運河,再以遊人的姿態走訪這些小路。此時,手機傳來遠方的照片,是劇場人鄭冬在澳門的展覽消息,雖然是如此遙距,佈滿展覽場地的劇照以及鄭冬親自解說的照片,也讓我瞬間回到和她對話的情景。那次我喝著她親手泡的咖啡,她如常地說起最愛的美食,以及在歐洲街頭遊走的經歷,我想像她穿著長裙,拿着一台相機忘我地捕捉影像,似乎和我眼前的景象,又再一次剛好地碰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