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oberto Zucco 的狂哮
從演出一開始,巨大的不安即在赤裸的、沒有任何佈景的劇場裡瀰漫着。
法院的空間與演出的質地異常搭配。
人們屏息靜待著將會發生什麼,還會再有什麼。這種不安像是早已預期的。
每個演員本身,像有著一股要去摧毀別人,同時也在等待被別人摧毀的特質。
首先被摧毀的是母親,開場便坐在門邊絕望地抵抗著要撞門而入的兒子Roberto,那扇一踢就開的門是多麼脆弱,家庭早已崩壞解體,Roberto的侵入與弑母過程是殺人過程中最詳細的,當中出現過的嘲弄、虛假、狂暴、侵犯等皆呈現了他對家庭,這個同時也有份塑造他的地方的複雜情緒。殺父弑母之舉,在古希臘悲劇中是對應命運的無可逆轉,在這裡更為極端而無望,主人翁撕裂自己與家庭的最後連繫,以此進行決絕的反抗,但同時也跌入命運的支配當中,從此導向更深的悲劇。
Roberto的無力同時也是他的暴力。
「就是因此我被塑造成運動員。今日你的震怒成全了我。」(VIII「就在臨死之前」)
暴力在劇中是如此顯而易見,「性」是其中最為主要的。「性」作為對慾望與權力的象徵,以姐姐拉下妹妹內褲檢查的一場最為粗暴和明顯,在戈爾德思的原著中並沒有,這一場比Roberto 的殺人還要使人心寒,也突顯了「性」在戲中的主體角色,是劇中人物用來操控和征服他人的武器。
病態的裸露是一種暴力。裸露本身指向一定的反社會意涵,演員在此以裸露不同身體部位來裝點自己。這些裸露全都以一種令人不安的挑釁方式呈現,挑戰着既定的尺度和底線。服裝緊緊捕捉了這點病態,以奇特詭異的配色與造型設計,把服裝也作為一種尖銳的武器,暴烈的美感激化了「性」這個視點,為戲營造更濃密的氛圍,服裝也有讓人喘不過氣來之壓迫感。
然而最使我們緊張的,殺人的暴力其實沒有真正出現過,但在此之前,在導演精心而細膩的許多醞釀裡,我們可能已把這些畫面都想像過了。在整個過程中,安坐觀眾席上的我們,也像被導演掐住脖子一樣難以呼吸。
Roberto 以摧毀所有人的同等力量,來摧毀自己。
這個戲,像是在召喚人們心底的焦慮與狂燥,召喚一場暴風雨,在有着淡薄陽光的午後,衝着人們狂哮。Roberto Zucco,這無動機殺人者,到底在狂哮着什麼?首先他喚醒了演員身體內在的巨大能量,導演雖是法國人,卻能使演員對該劇本的獨特之處理解得相當準確,使演員有超脫的發揮,他們沒有通過「扮演」,而更像是從精神上的「到位」來驅發身體能量,在瘋狂之中有着一種真實的狀態。
Roberto Zucco也向社會中每一個人狂哮,先是向母親、向妓院裡的人、向警察、向公園裡八卦冷漠的大眾,當然也向觀眾狂哮。唯一沒有向老人與小女孩咆哮,那是劇作者帶著一絲憐憫的角色。
但劇中真的只有Zucco才是天生殺人狂嗎?顯然不是,基本上,他所咆哮的人都可能是另一個Zucco。在原著劇本中的第十二場「火車站」中,他有這樣一段獨白,對此作出清晰提醒:
「看這些瘋子。瞧他們不懷好意的樣子。這些人都是殺手。我從來沒有一下子看到過這麼多殺手。他們的腦袋只要收到一個最小的信號就會彼此殺來殺去。⋯⋯」
法國導演法蘭克・迪麥可( Franck Dimech)在場刊中說,Roberto 像是一種疾病,所到之處,人們的陰暗面都會被掀開。簡單來說,他是要來撕裂這個充滿表面「和諧」的社會,這戲在今年藝術節中,可謂充滿力量。
反社會的人物要不就是英雄,要不就是悲劇,而兩者之間有時並沒有分別。在最後一場中,這個象徵甚為明顯,導演合眾人之力,抬著Roberto出來,並把他裝扮成「英雄」的神聖造型,但當他唱着 ︰I’m singing in the rain而跳起舞來時,卻活像一個嘻皮笑臉的小丑,陶醉在自己的悲劇內。
黑黑:第二十六屆澳門藝術節-當代劇評工作坊學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