兒童藝術的題材與互動性-【捷克偶劇節體驗分享】上
這幾天台灣媒體報導了對臺北兒童藝術節的批評*,說其劇目「議題太深」和「欠互動」,一些臺灣戲劇朋友聞即為兒藝節抱不平,也引起了筆者的關注。可惜身在歐洲無法到訪兒藝節觀摩,不過有感今次媒體報導臺灣觀眾的反應及評論,也是個讓亞洲戲劇同好探討承辦兒童、偶劇藝術等節慶的願景與民間期望的好機會,再說欠缺藝術理解的報導存在誤導大眾的可能性,所以想把某些歐洲觀眾的觀劇習慣及筆者的觀節體驗跟大家分享,引發思考與交流。
報導中提及受邀的外國劇目對兒童來說議題太深和過於靜態,小孩子看不明白。其實我們在歐洲看過的很多成人偶劇裡的幽默也是兒童共享的,同樣地,兒童劇裡有時也有很多在社會、政治、兩性或人性層面都意味深遠的成人隱喻。為甚麼呢?他們認為會帶孩子進劇院的,仍然是家長、老師等成年人,他們也是買了票的觀眾,戲劇應該也為他們服務;如果每次花錢進來都會打瞌睡,陪太子讀書的大人們也沒可能享受觀劇體驗,下次自然避之則吉。反過來看,那會不適合小孩嗎?有說成人看戲需要的是劇情、是故事,但小孩就不一定,他們可以純粹的從視覺、聽覺、觸覺等得到刺激與啟發,開拓自己的想像空間。所以即使小孩不一定明白成人式的幽默對白,如果戲裡有適當照顧到各種感官設計的話,亦能接收到官能刺激,引發各自的幻想力與創作力。
記得剛開始看歐洲偶劇的時候,就有點驚訝為甚麼兒童劇裡的木偶可以全裸而帶有性徵?家長不投訴意識不良嗎?據我了解很多亞洲地區的偶劇如此設計角色就有可能遭觀眾投訴。觀察了一會歐洲觀眾反應便慢慢發現,在場的成人或小孩都沒有在意戲偶的裸露,反而因為戲劇人巧妙的利用了如此特定塑造的戲偶角色帶出只有它能引發的幽默或喻意,令所有觀眾鬨然大笑或思考其中。「偶劇是無論如何也無法色情或暴力的。」從事了半生偶劇工作的老師在課堂第一天便如是說,因為戲偶不是真正的人類。我們可以透過戲劇手法利用物件或戲偶引發觀眾腦裡的暴力想像,但它們本身不帶有任何危險性;覺得一隻木造的人偶色情,是成人觀眾自己的腦內想像,孩童其實是人一生中最接近和最不介意自然身體的階段。意識正確使用得宜的話,戲偶正正是用來探討此類議題的好工具。
兩性、生育、衰老、疾病、死亡、分離… 這類無論老少都無法避免隨時要面對的重要人生議題,是放上桌面會讓人害怕?還是收在桌底會讓我們隨時陷入更大的恐慌呢?
關於兒童對動靜狀態的接收力,我看過很靜很靜的,在一個二三百人的小劇院裡做的一段獨演手指偶戲,全無語言或音樂;有一段主角在最後終於成功那一刻,聽到了坐樓上的小孩子呼出長長的感嘆!全院大人即時笑了,大家知道,連最遠的小觀眾都全神貫注地盯著那十隻手指看。那是冰島的Bernd Ogrodnik大師的偶劇,戲裡確實有感人至深的生死議題,大師技藝超凡地演繹著內容十分簡單日常的人際關係與孩童幻夢,是老少咸宜卻也感動得讓我淚流滿面;Bernd夫婦說確實不是全部為小孩子而設的,也聽過成年觀眾說看不懂。但,其實戲一點不難懂,我總認為,最深奧的事也在最簡單的日常之中,最大的人生道理,我們幼稚園時便讀過了:人要相親相愛,愛人如己,人單獨不好,要孝順父母…. 諸如此類,不是嗎?是小孩不懂,還是大人們忘記了?動與靜是戲劇人用以營造節奏、創造戲劇張力的手法,鋪排巧妙的靜態可以有很強的凝聚力,不當被誤認為孩子必然不能接受。
小孩真正不懂的事我們更應該談。尤其亞洲地區傳統的教育體系裡,很多命題在既有課堂上未必涵蓋到,而各種藝術領域恰恰可以補足這方面的訊息,作為大人的我們更應該抓緊這些看藝術作品後與小孩的交流機會。戲劇是增進人溝通的媒介,大人看戲後可以演後座談、寫劇評、和創作人們在cafe對話,我們試過演出一個小時,演後卻和觀眾在劇場的cafe談了兩個多小時至凌晨,雙方的城市、藝術、政治、人民生態,無所不談,因為戲劇讓彼此對對方產生了興趣,真正重要的行動在劇場之外。那小朋友呢?如果看了有不明白的戲劇,但家長不跟他們探討,學校老師也不承接議題和學生討論的話,那他們看了戲後幹嘛?互動只能打電動、玩設施?思考和交談,也是戲劇帶來的互動。不用思考的,只是娛樂,不是藝術。你要娛樂戲劇,還是藝術戲劇?娛樂的話,電視其實夠用了,不用花錢進劇場。所以他們批評議題太深和欠互動…咦?議題具思考性不剛好就是和小孩互動的最好理由嗎?這兩項批評是不是在互相補足?
在歐洲的黑盒小劇場看兒童劇,會發現小孩子進場後會自動自覺甩開家長,坐到最前排的矮櫈或坐墊上,跟其他同齡的小孩專注看戲。家長就乖乖的坐到後排不阻礙他們,或者也陶醉戲中,或者觀察自己孩子的反應。這裡筆者特別提起,是因為聽到臺灣戲劇朋友說臺灣家長們會有把孩子放進劇院看兒童劇,自己待戲完結時再回來門外接送的習慣。不用說這樣完全錯過了最好的親子互動機會,無論是可以藉著觀劇後兒童的發問加以教育,還是純粹對自己孩子接收多元訊息的模式加深了解;筆者想特別提醒的是這個行為本身存在非常大的潛在危機:劇院不是托兒所、不是學校,劇團不是監護人或老師,在漆黑的劇場裡,萬一發生意外,在全院小孩的狀況下,劇團要怎樣保障誰家獨留的孩子的安全呢?又或者發生小孩被拐事件呢?除非劇團早有承諾會照顧小孩,不然家長是有責任陪伴孩子看戲的。這種風氣有必要加以整頓,亦希望無論何地的家長也有這樣的意識。朋友說家長的狀況有時難以控制,筆者建議最後措施還是得在宣傳裡及現場對不合作的家長說清楚免責條件,甚至簡簽同意書,不接受就拒絕進場。有時候孩子不難教,大人才難教,希望臺灣朋友們能慢慢撥亂反正吧。
這篇探討過兒童藝術的題材及國外觀眾的觀劇文化,下一篇將為大家介紹一個擁有64屆經驗的捷克偶劇節,分享一下適合兒童參與的戲劇節裡具體互動設施的這個方面。
被喻為 “Trash Aesthetics”「垃圾美學」的當代捷克木偶,由粗獷木雕、金屬廢物及孩童玩具組成,也有性徵元素。
內容圍繞一間奇怪的餐廳,只要東主把其出售便會意外死亡的荒誕故事。角色中包括軍人、醉漢等,木偶的重金屬設計可以閱讀為具有暴力的象徵意義,難道這是十八禁嗎…?
當然不是,在偶劇節劇院旁的草地演出,大樹下的黑色幽默,老幼咸宜,小孩都自己坐在最前面草地上了。
這隻則是用於Cake&Puppet Theatre新製作的<Don Giovanni>裡的女性象徵,知道唐璜這個故事主人公的風流史的朋友,大概可以想像這隻偶的角色用途吧…
(二之一)
臺灣媒體對臺北兒童藝術節的報導: http://www.setn.com/News.aspx?PageGroupID=4&NewsID=86835
校對:趙七
攝影:林婷婷、趙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