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時間和空間濃縮成化不開的愛──談《將你的手放在我的手心》中的佈置轉換和聲效設計
《將你的手放在我的手心》(以下簡稱《將》劇)是Carol Rocamora 把契訶夫和其妻子——莫斯科藝術劇院首席女演員——奧爾嘉.克尼珮在六年間來往的書信改寫成劇本,穿插著契訶夫的寫作歷程、惡疾纏身和奧爾嘉的劇場生涯。Rocamora把兩人長期分隔兩地而寄出一封封充滿情感的書信,轉化成一個充滿張力和情感滿溢的劇本,拆解和細訴戀人絮語。
演員的精湛演技很容易把觀眾拉到情緒之中,使其穿梭在不同的時間空間和各種高低起伏的情感流域。雖然筆者尚未拜讀此劇本的原文版本,但此劇本由書信改編成劇本,文字量可想而知。不幸的是,文字很多但演員不多的劇本,很容易淪為walking script(意即表演時彷彿把劇本硬生生地在觀眾前背誦出來),整齣戲如獨白般呈現在舞台,讓觀眾難以消化。
《將》劇在表演開始前半部,筆者看著兩位演員流利的背誦書信,有嚼蠟之感;文字太多沒辦法輕易跟上節奏,觀眾花太多時間聆聽及處理文字內容以至沒法留意劇中角色和場景之間的切換及聲音處理的巧妙之處,略帶遺憾。另一個原因亦可能是劇場為兩面台設計,導致演員需兼顧兩邊觀眾,劇場的表現手法和力量分散,以致沒從一開始牢牢抓住觀眾的注意力。
然而,隨著劇情有更多的轉折和情緒的轉換,文字的處理部份也有所改變,搭配著不同的橋段設計,令人眼前一亮。《將》劇有數處表現手法讓人印象深刻,本文將簡略地討論場景佈置轉換和聲音聲效處理如何搭配角色情緒轉折作更深化的表現。
從一開始在舞台中央高高堆疊的椅子和桌子,隨著故事展演如繁花散開展出不同的佈局。當劇中人分隔兩地僅用書信來往的時候,舞台上的擺設成了對稱式,但兩人卻像是兩條平行線般沒有交集,各自在自己的位置上朗讀信件。事件發生在同一個舞台上,劇中人實際上卻是分隔兩地,這樣的設置彷彿說著他們雖互生情愫,卻這麼近又那麼遠。另一例子則是劇中人終於碰面,傾訴愛意,兩位演員在並列的小小桌子上表演了姿態曼妙卻互相依賴的雙人舞,來表現兩人情到濃時,完全融入另一人的思緒和動作,俯身合而為一的情感;而在兩人關係惡化、甚至有所隱瞞的時候,飾演契訶夫的男演員瘋狂地轉動桌子,由慢到快,伴隨著逐漸變大、失去控制的聲音,來表達出憤怒、不安和無力感。最後在契訶夫生命快到盡頭的時候,場上的所有桌子和椅子都被半吊起來,不受控制、搖搖晃晃,揭示著他生命最後里程的狀態。
除此之外,另一個別出心裁的地方是聲音的處理,像是使用麥克風。在劇場中使用麥克風非常罕見,而且當一位演員使用麥克風說話的時候,另一位沒有使用麥克風依然唸著台詞,聲音的落差及遠近形成有趣的對比,或許能從場刊中的〈編導的話〉,一段關於「雞尾酒會效應」的節錄,來一探使用麥克風的原因:
「雞尾酒會效應」是指人的一種聽力選擇的能力,在這種情況之下,注意力集中在某一個人談話之中而忽略背景中其他的對話或噪音。… 我們所注意的聲音所發的音量,感覺上會是其他同音量的聲源的三倍。將不同的對話用咪高峰(麥克風)錄下來相比較,就可以發現很大的差別。
使用麥克風和沒有使用麥克風的對白同時在劇場中迴響,奇怪的是,那些微小的聲音更能鑽進耳朵中。人們常常覺得所說的、所寫的、在中心的是最具代表性的,往往忽略了那些微小而重要的聲音所帶來的信息,而導演透過這個巧妙的設計誘使觀眾注意到那些被忽略、被消音、被壓低的聲音。
另一個有趣的處理是聲音的轉換。契訶夫和奧爾嘉有時候各自朗讀自己寫給對方的信、有時候則是互讀對方的回信。你、我的主體在朗讀聲中難以分辨,無分你我地在空間中擴散,聲音和內容的互換像是用聲音來偷換空間,絡繹不絕的朗讀聲把實際上身處不同時間和空間的戀人連接起來,用聲音去打開和連結,分隔的空間和時間在劇場上同步、一致,戀人的熱切寄盼把多維的時間空間壓縮成一個只有戀人們的私密空間。
以上的手法突顯出在導演在處理劇本時的層次和細膩,讓觀眾不會因為過於單調的劇情而感到乏味,隨著劇中人因各自在生活面對的困難、長時間分隔兩地的不安感,以及信中給予對方的鼓勵、情人間的纏綿細語、除了在演員的表達上,也在切換佈置場景和聲音設計上深化、渲染情緒。幸運的是,縱使長時間聚少離多,只能靠書信維持聯繫,但劇場讓他們的愛情故事呈現在舞台上,不再分離、同時同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