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花轉》──讓前塵流轉,靜心回顧未及追憶的點滴
生命如鏡花流轉,劇作如詩、如畫。
劇作《鏡花轉》由法國「陽光劇團」核心創作者 Shaghayegh Beheshti擔任導演,澳門「曉角話劇研進社」藝術總監許國權及「演摩莎劇團」團長洪珮菁聯合導演,與澳港台馬四地演員共同合作演出的作品,當中經歷了前期訓練、中期呈現及最終演出,合共約三年。此作的英文名字Kaléidoscope一語雙關,既是小時候把玩的萬花筒,也喻意人生流轉的記憶片段。
走進劇場前已聽說導演及多地演員在台灣共同生活、創作及演出的故事。畢竟歐亞劇場工作模式不一,兩名聯合導演的話更同時出現「負債」二字,相信這三年經歷的實在不足為外人道。然而,兩地捉襟見肘的劇場作為在現實造夢的場域,還是有它的運轉周期,斷不能說延遲就延遲,終需給購票進場的觀眾一個適切的回應。每一張在進場前撕開的票根都是每一場觀眾集體的碎片;舞臺上,全體演職也恰如其份地,呈現了生命流轉的大小時刻。
故事主要關於一家人聚散離別的經歷,由女兒在生日晚餐收到父親贈送的萬花筒開始。拍出一部電影卻面臨資金短缺的導演父親、與父親貌合神離卻深愛女兒的演員母親、欲成為明日導演卻客死他鄉的女兒,及圍繞這數人而得以看見的其他人物:同演電影的男主角及嗜毒的男同志朋友、得知母親與其父親有不可告人身世的紋身師、演出女兒奇怪戲劇的富家子弟男演員,還有婆婆、女朋友、待應、酒保、唱片騎師,等等,角色多不勝數。
劇作整體視覺呈現有如萬花筒,每轉動一下就有微妙的變化。幕與幕之間,由黑衣演員(團隊稱自己為「造夢者」,dream builders)執行的轉景及導演預錄的詩句,把舞台演出拆散成碎片,同時組建為一首全新的視覺詩歌。演員們在舞台上沒有名字,台詞也因為沒有收音所以難以聽清。換言之,導演在處理劇情時並沒有要讓觀眾「聽」演出,更不用費神了解他們的身世及關係。觀眾只需專注凝視著那些定格,感受分秒間的吉光片羽:演員母親與同戲男演員在人造雨景下演畢激情對手戲,男演員眼神透露的一絲感慨蘊含複雜的情感;女兒赴巴黎前與婆婆臨別一夜,婆婆硬是要把乾糧塞滿行李,關愛之情溢於言表;父親在不具名他方的酒吧偶遇外地女子,然後隨她離開,愛情的分支無分對錯;富家子弟被逼赴美留學,與女朋友在機場離情依依;公公、婆婆及男朋友得知女兒因炸彈事件客死異鄉後撕心裂肺;男同志朋友要到了朋友吸毒至爛醉如泥才有辦法發洩欲望的壓抑,及那位受害者的痛苦;女兒及男朋友一同於夜間相依相偎,看海共處的一瞬即永恆;父親從生老到病死,女兒在旁目送,陰陽永隔;女兒看見親戚誕下新生嬰孩及與男友共諧連理透露一絲生之美好。
以上這些閃現的時刻之間各有關連固然是特意為之,更重要的是這些閃現在逐步構建角色的同時,又一再將一眾角色散置在劇情之中,不讓觀眾徘徊在角色的身世之中,而是隨著這些時而相連、時而獨立的角色所見所聞,同喜同悲。立在一眾角色之間的不是因果關係,而是迴歸觀者身而為人所歷經的種種。戲中角色不論身分及出身均經歷各自的悲歡離合,並未因階級高低而得到相對的結果。
最終嬰孩出生一瞬固然是在劇作完結前,為離開劇場的觀眾們留下一絲希望,然而如果細看各個角色,他/她們的將來仍舊是一場未知數:哀悼、離別、若即若離,這些都是我們總會或正在遇見及經歷的。也許,在追逐生命跌踫起落後,最重要的是那些不管多久仍舊會在腦海中出現的萬花筒式樣,恍似那些少有對白,僅以場景及人物互動構成的畫面一般。
當然,由於此劇演出多數需運用身體及互動,而不是唸白交待劇情變化,某程度上要求作出不能言說的更多於出口成文。故此,演員們難免在轉換角色及場景工作人員之間顯得力不從心。可喜的是,本地演員交待互動相較起來較為流暢,或者應了很久以前聽過一名台灣導演執導時對本地演員的評價:未經太多學院訓練,演起來感覺反倒較為自然,可塑性也較豐富。
總的而言,《鏡花轉》透過眾多演員在分散多幕,且主要以互動及轉換場景而非唸白交代故事進程的結構中,聚焦各人的悲歡離合,從而迴歸觀者凝視劇作後,終需面對自身腦海深處零散卻刻骨銘心,離以忘懷的時刻。儘管在交代的過程中顯得力不從心,致使結果好壞參半,那直入感官、難以言明的一切將在感受到的觀者心中種下尚待萌芽的種子,在自己身處的此時此地回味那些別人從未知曉,也未能感懷的一點一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