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該少甜——觀《北緯22°咖啡店》
青春熱鬧的歌舞元素,鋪張炫目的燈光,精緻擬真的舞台設計,搭配主流叫座的俊男美女擔綱,口碑極佳的甘草演員坐陣,就連編劇兼導演本人也是劇場界中人緣很好的才子——這些元素共冶一爐,音樂劇《北緯22°咖啡店》不僅門票一早售罄,場場爆滿,尾場還有觀眾專程前往輪候後補門票,可謂一票難求。被如此熱捧的《北》,主打的是有如心靈雞湯般的勵志,有愛必然逢凶化吉的劇情,不慍不燥,但亦不滋補,俗套點來說便是「無乜營養」,非以嚴肅、有深度的劇情震懾觀眾之流。
故事以咖啡店為場域——雖然宣傳強調店名「北緯22°」意指「澳門」,但正如北緯22度線橫跨非洲、亞洲、印度洋、太平洋、北美洲、加勒比地區和大西洋,《北》從視覺引導到氛圍營造都不特別澳門,反而以角色環繞咖啡店這一個固定場景——耳語交流之地——來發展故事線的結構,容易聯想到港式處景劇,例如《香港八一》的「銀禧小食店」、《真情》的「三多燒味店」或《皆大歡喜》的「洞蜜園茶餐廳」等,不過在「北緯22°」這般文青風格的休閒咖啡店點一杯咖啡,消費的不僅僅是咖啡本身,還能啜飲到時尚、休閒與品味的回甘,在這裡約會朋友,再高談闊論,看起來還是優雅睿智的——完全有別於小食店、燒味店、茶餐廳等草根階層的聚腳點——《北》的觀眾對象也自然是追求手沖咖啡層次的一族,劇中的集體情懷與意識內涵,也當然是不太貼地的了。
故事以追尋夢想與愛情為主旋律,由主角呀諾獨白貫穿情節與不算複雜的人物關係,旁及頗多社會性別角色議題,感覺編劇在人物塑造與角色關係的經營上,著力打破典型及創造與刻板印象的反差,例如店長Tina姐與呀諾之間的女尊男卑;Susan婆婆「想笑就大聲笑,想哭便大聲哭」有別於傳統銀髮女性的跳脫形象;阿美阿德放下對家庭角色的迷思坦率相對;椿橋、智明因心靈的美麗而互相吸引,並同時撕掉男同志氣質陰柔的定型標籤;呀諾放下男主外女主內的心理包袱,接受女友小萱的進取並決心千里追隨等。當這些日常難以衝破的偏見,在劇中被一一去除,作為觀眾又不特別保守,的確是看得挺爽的,不過當事事都盡如人意,連好友突然離世都早已預備好「遺言」創可貼以作急救,這(玻璃)心靈雞湯未免太甜,這種超乎現實使故事離地,難以令人動容,更不談劇中插播的Susan婆婆生日自拍短片中,幾乎全部角色造型及咖啡店的空間場景不接戲了——到底是想勵志地提醒觀眾平行時空中,人人身邊都會有間「北緯22°」、天天座滿一班比親人還親密的好友,還是期望觀眾抽離演出產生一個怎樣的聯想或效果?
作為音樂劇,《北》雖然由5位台灣及澳門的音樂人參與作曲,但整體通俗易唱並情感表現力兼備,感覺舒服,這些樂曲當中,有的清新明快,有的華麗動人,有的深沉悲傷,又有的輕淡情深,不同不同的風格,創造出有層次豐富分明的整體感,其中以阿美與阿德夫妻之間難以藉言語表達的強烈情感最為突出,作品通過音樂把時空壓縮與放大,配合色彩感十足的舞蹈,以及蔣麗瑩、黎乃鏗兩位演員的用力獻唱,充分表現出劇中人在困境中的情感轉變與戲劇的衝突,幫助推進劇情。然而,有好的歌曲和編舞還是不夠的,《北》的表演者們水平較為參差,有些明顯是演優於歌,有些歌優於演和舞,而有些則無論舞蹈能力與演技和唱功都有待提升,特別是編劇在某些段落的呈現上,較為突然和跳躍,例如男女主角之間的感情波折,突然出現矛盾、突然冷戰又突然和好,台詞歌詞沒有交待角色內心轉變過程,而是單純解釋動機原因,令角色平面,關係進展乏善可陳,梁展鴻與李芯怡兩位演員,若能在唱舞演三者自如流動,彼此多加交流、補足空白,將能更好地拿捏和發揮角色的厚度,而不僅流於平淡無味的交待情節。而演繹椿橋、智明的何浩斐與陳志鋒,表現則自然不造作,唱演皆優,未來發展叫人期待。
若《北》日後重演,在舞台設計上,也可考慮「少甜」簡化,因現時場景細節頗多,一來難以突出空間中最重要的文化或意象符號,二來群舞場面演員可以走動的台位較窄,加上地面台階容易發生危險,觀眾也感到壓力。而演區與觀眾席之間,設有數組如咖啡店桌椅的座席,從後排看上去,這些觀眾有如咖啡店的顧客,但詭異的是——這些顧客永遠在場,無論劇情有多私密,都仿佛有一班永不退席的顧客在場見證,道道人與桌椅的剪影有如不會下班的監視器,又或是鏡框舞台前忘了撤場的景片。也許,這正是最貼合當下的文化意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