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北緯22°咖啡店》的文化轉譯思考澳門劇場生態
音樂劇是一種糅合了歌、舞、戲劇等元素的藝術形式,要製作一齣音樂劇實不簡單,除了要動用一筆可觀的資金,還涉及很多劇場創作者與工作人員,因此在澳門做音樂劇不是一件容易的事。然而,「曉角話劇研進社」卻致力於提拔新晉劇場藝術家,邀請吳嘉偉上演他及其同學在台灣策劃和創作的音樂劇《北緯22°咖啡店》(台灣演出原名《L.O.V.E》)。在這個澳門版本中,劇名、語言、文字、社會背景上都進行了「本地化」的修改;然而,筆者以為該劇在文化轉譯和舞台技巧等方面,都有不少需要改善之處。
故事以澳門的一家咖啡廳作為背景,講述各個人物的經歷與其面臨的困境,反映人生百態和各種社會議題。小萱(李芯怡飾)要到國外工作,追逐從事時裝設計的夢想,但阿諾(梁展鴻飾)的志願是開咖啡廳,兩人因著對未來不同的去向而引起矛盾;生性好玩的阿德(黎乃鏗飾)及其懷了孕但缺乏安全感的妻子阿美(蔣麗瑩飾)因感情和責任問題而互相指罵;還有失去信心的外科醫生樁橋(何浩斐飾)和懷才不遇的樂手智明(陳智峰飾)互相認識,然後逐漸欣賞對方,繼而展開戀情;另外,咖啡廳也見證了「剩女」店長Tina(劉雅雯飾)、無所事事的Susan婆婆(源汶儀飾)和阿諾母親(蔡玉婷飾)的相聚時光,訴說人生的喜怒哀樂。
《北》的劇情富有台灣式的、以咖啡店為主題的偶像劇的影子,劇情類近諸如《第三十六個故事》和改編自九把刀同名小說的電影《等一個人咖啡》等的電影,故事多講述兩名主角的愛情故事和咖啡店客人的生活點滴。但在此劇中,客人/配角的戲份竟比主角更吸引。阿諾和小萱自劇始發生爭端後,彼此便進入冷戰狀態,中間無甚交流。反而阿德和阿美這對夫妻在搞笑的打鬧中突顯互相關懷的真實感情,而樁橋和智明從邂逅到結為連理,都體現了同志間得來不易的愛情。Susan婆婆在沒有預示的情況下忽然在劇尾去世,並以華麗的服飾驟然離去。在舞台上以歌舞送別,描述得過於多愁善感。在沒有與角色經歷過什麼的情況下,筆者不單感受不到傷痛,反而感到有點尷尬。在最後,阿諾和小萱在樁橋和智明的婚禮上破鏡重圓,可是筆者已抽離於兩人間的劇情,好像感受不到大團圓結局那份喜悅。《北》的故事或許想帶出夢想與現實的掙扎、情侶和夫妻相處之道、還有同志之間的愛情等主題,並以沖咖啡的溫度作為比喻,說明對人付出的感情要恰到好處。可是筆者對《北》的劇情和文化內涵都倍感陌生,對主要角色也起不了移情作用。
吳試圖把在台灣的演出移植來澳門,並進行適度改編,其中最明顯的便是劇名。北緯22度是澳門的緯度,劇名正明示了故事在澳門發生。劇中人物大部份時間無所事事、遊手好閑,整天泡咖啡店,比較不像澳門人的生活方式。加上除了少部分的細節外,整齣劇也難以體現澳門的獨特性。除了由國語轉為廣東話演出外,劇情和文化上似乎無太大轉譯。其實,若果台灣版的故事能表達某種愛情的宇宙性,編劇不妨保持原劇情,把背景保留在台灣,或許觀眾更能代入情境而不覺突兀。
台灣版《L.O.V.E》是由吳及其同學一起創作,並參加了大學中的音樂劇比賽,演出在大型的鏡框式舞台演出,但搬到舊法院黑盒劇場演出後,舞台空間由大轉到小,在舞台調度和各方面的技巧上便顯得有點格格不入。在劇始的歌舞便能看到,九名演員站在兩層台階,跳著富有動感的舞蹈,唱著輕快的歌曲,但由於空間不足,轉身和跳躍的動作顯得備受束縛,甚至時而互相碰撞。當台前的演員站上前演戲時,台後的演員處於安靜活動中狀態,演員單靠演技,便能取得觀眾注意。但聚光燈卻煞有介事地射在正在演戲的演員身上,而舞台的其他區域卻暗燈。這種情況頻頻出現,對筆者的觀賞體驗造成了一定困擾。導演和燈光設計師不知是否參考了之前的演出而作出這種處理,但在親密感較強的黑盒劇場中配搭寫實主義的佈景,看似試圖增強劇情的連續性和觀眾的投入度,故炫目而閃爍的燈光在情節的進行中打破幻象,似乎與上述設計相左。
演出團隊由半職和全職演員組成,他們的能力各異、表現參差,在歌舞表演上成強烈對比。在眾演員當中,何浩斐和陳智峰為歌手,有歌唱功底,因此在這方面比較突出。而其他演員,諸如源汶儀、蔡玉婷和劉雅雯則較遜色,音準和情感方面有待加強。其他主要演員在唱歌部份可謂平平凡凡。集體舞蹈不算出色,步伐未能與歌曲的節奏感配合,而且還偶有亂象。黎乃鏗和蔣麗瑩的演技不時成為演出的焦點,整場戲的喜感不少源於兩人;而李芯怡把角色詮釋得較為生硬和呆板,以至最後的深情戲份也大打折扣。值得一提的是,在結尾曲完畢後出現「插曲」,霍嘉珩飾演快遞員與Tina姐擦出愛火,單靠舉手投足、呼吸聲和眼神,便足以營造喜劇效果,可觀之處尤勝大部份劇情。作為音樂劇,吳嘉偉和李偉榮填的廣東話詞頗為精妙,但大多反應角色的心理狀態而沒有推動劇情,成為角色互動的一部份。
以此演出水準來看,筆者質疑團隊的練習是否足夠,但細想一下,其實他們也困難重重。在創作《L.O.V.E》時,主創人都是學生,而且學校也應該提供足夠時間練習和場地,因此,其創作模式應該足夠應付音樂劇。但搬到澳門後,會因職業和非職業演員時間遷就不來、入台時間少、練習時間短促(約一個半月)等因素而影響最後演出水準。澳門劇場這種「場地少,急出品」的生產模式極度影響演出的成效,連平時製作一齣較少角色的舞台劇也只能勉強交貨,更遑論集歌、舞、演一身的音樂劇。這種制度上的,是否也是另一重意思的文化轉譯?
「曉角」延續薪火傳承的使命,致力提攜後輩,是一個開放的平台。今年有《祝福》曉角劇場演員培訓課程,以魯迅小說改編來培訓新一代演員,而《北》也是吳從台灣畢業歸來後的新嘗試;職業和非職業演員一起創作演出,不同特色的演員互相補足,這種創作團隊好像體現了澳門劇場發展中的生態環境。另一方面,售票時《北》與LongRun的《山羊》同時推出,當紅演員演出音樂劇和外國經典劇作的組合,有效開拓了不少平時少入劇場的觀眾,可見他們對戲劇推廣不遺餘力。但是創作者在合作之始,也可多些考慮項目的可行性,以及其他可能性。若果作品目前還未準備好,能否給予更多時間分階段準備?趨於專業的製作要求能否視乎演員的能力作調整?有沒有辦法對抗重量不重質的澳門創作模式?這些是筆者經常思考的問題。
* 2019 澳門基金會「市民專場演出」評論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