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恨交織的家:談《骨籠》
不知道對於大家來說,「家」是怎樣的一個概念,是溫暖的、安全的、還有充滿愛的?若果沒有以上特質,「家」還會是「家」嗎?而「家」與個人的連結又是什麼?「草莓田藝術教育工作室」近日帶來通過兩年探索而發展成的「跳出我天地——教育劇場實驗計劃」「教育劇場」《骨籠》,該製作在八所澳門學校巡迴演出,為師生帶來寓教育於藝術的體驗。《骨》不像普遍到劇場看的那種演出,而更著重學生們通過演出引起的反思和討論,這正是教育劇場的魅力所在,也是現今澳門正規教育所缺乏的。
《骨》的劇本由英國編劇Geoff Gillham編寫,劇情講述一個受傷的、身穿軍服的男人,帶著一個大鐵籠四處奔走,籠裡住了個衣衫襤褸的女孩。男人每天為女孩提供日用的飲食,但卻對她態度兇惡。兩人都對於即將要去的地方茫無頭緒。一天,另一女孩趁男人睡著時出現,想救於籠中的女孩,並帶她到那個叫「傷疤」的地方,但女孩卻猶豫不決,不知是否想離開這個「家」。
由於需配合巡演簡約的要求,演出以由展架托起的布幕和籠車作為基本佈景和道具,放在離學生面前不遠的演區中。這樣看似空泛,但藉着演員生動的演技和飛機隆隆飛過的聲響,卻也營造出戰場的荒蕪感。值得留意的是,黎乃鏗飾演的男人神情詭秘,時而對女孩呼呼喝喝,時而又好像暗中關心女孩,令人難以捉摸;當女2(梁建婷飾)嘗試解救女1(黃嘉麗飾)時,男人輾轉反側,滿口夢話,像沉睡中的猛虎,教人吊膽驚心。
澳門各教育劇場團體雖然多年來不斷推廣「教育劇場」這種「應用劇場」形式,但對於大多數中學生而言,它還是比較陌生的。於是演教員在開場時便與40多名來自初三至高二的學生玩些熱身遊戲。透過「huggy」,學生們以組合形式走在一起,然後互相問對方當時身體的狀況。這不單有助緩和現場緊張氣氛,也對互不相熟的同學起「破冰」作用。其後,演教員指示學生在多功能室中找個自認為最安全的位置,並問他們選擇的原因。有人說獨自背靠牆坐下便算是安全,有人喜歡聯群結隊地坐在一起,更有人不假思索原地坐下,原因是選擇太麻煩了。這些有趣的回答反映學生對安全的定義,也為他們稍後進行的演後討論作心理準備。
整個演出設了兩個停頓點,一是男人和女1出場不久之後,也即劇情的啟示部份;二是當女2開籠解救女1,使女1面臨決擇之時。在停頓點1,學生以分組形式,在演教員的引導下探討男人和女1的關係。有人認為女1是男人的戰俘,有人認為她是男人的女兒,也有人認為兩人是情侶。不論如何,大家一致認為他們倆在戰場上相依為命,好像大家都不能失去對方似的,而女1則靠男人提供衣食和安全保障。各組討論的氣氛大致良好,明顯看得出有些性格比較內斂的學生,也因為現場輕鬆的氛圍而主動發言,其他學生也沒有因此而感到不耐煩。這種討論的方式,在教師為主導的正規課堂上鮮少看見,一來是因為學生害怕答錯問題而被直接當眾糾正甚至喝罵,二來是澳門教育向來重視紙筆評核,討論空間不多。由上述情況可見,學生並非不懂如何討論,只是正規教育的制度大大減少了他們批判思維的訓練罷了。而停頓點2是在整個演出完結後才「倒帶」回去的,目的是讓學生看過劇情的始末再作分析和決定。演教員並沒有直接問學生,若他們是女1,該當如何選擇前路,而是進行了一個「儀式」。
學生們在組中坐下,圍成一圈,隨後演教員使學生傳遞演出中兩項關鍵道具——繩子和匕首。當道具傳到手中時,學生以五感真實地體驗它們的物理屬性,這樣有助他們增強代入感;其後演教員使學生低頭冥想,想像角色的心理矛盾。這個「儀式」似乎奏效,雖然演教員沒有指定某同學回答,但他們卻主動請纓,作出決擇的動作(如擺出作戰狀態、割開繩子或蜷縮身體等),然後拿起米高峰高談闊論。有人選擇留在籠子裡,因為那裡比較安全,而外面的世界充滿太多不確定性;也有人選擇跟女2到外面闖蕩,離開那個象徵控制的牢籠。雖然這不是一場辯論,每組也不須有一致答案,但筆者認為,為加強討論的深度,組與組之間,或同學與同學間,能否互相發問、反駁,而非只有演教員引導?
討論完畢後,演教員給每位學生派發一張memo紙,讓他們寫下在活動中的得著,然後貼在演出場地中。「要堅持下去」、「不要多想」、「闖出去吧」、「關心家人」、「向暴力說不」⋯⋯有的貼在鐵籠上,有的貼在地墊上,更有的直接貼在地上。林林總總的答案,訴說著學生們的心聲,而這些被壓抑已久的心聲,在他們離開了演出場地之後,似乎就不被鼓勵、歌頌。
筆者認為,《骨》教育劇場有數個可以改善的地方。《骨》的演出部份較少,劇本多用象徵手法帶過主題,但是,演教員似乎並未和學生仔細捉住那些象徵背後的意義。例如,鐵籠代表什麼?可否是「家」?控制?或權力?而劇情為何設在戰場?女2所說的「傷疤」是個什麼地方?還有,男人在說夢話時提起了「骨籠」,以骨造成四面牆,充滿淒美感的同時,似乎巧有意象。其次,男人和女1的關係錯綜複雜,是愛?還是恨?抑或愛情交織?若代入在家庭中,會是什麼樣?可惜演教員和導演輕輕放過了劇本的細節,不然學生或許能對劇中的世界認識得更深入,思考得更多。最後,若果演教員能把戲劇所表達的訊息,以及學生討論得出的結果套用在澳門的大環境,會否讓學生更學以致用?現在澳門政府不斷宣傳澳門要融入大灣區,也有學生畢業後選擇離澳升學,甚至讀完書後留在當地發展。我們活在澳門這個家,是否有體驗到如女1般承受的愛與恨?誰是拯救我們的女2?而最後我們會否離開這個家?
整體而言,《骨》這次教育劇場活動不單通過演出,引起學生的同理心和想像力,更通過討論的環節,給學生一次難得的批判性思維訓練,使他們重新對「家」、愛、自由、夢想等大概念、大哉問有了更深刻的了解和反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