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望、穿越與轉化——談澳門藝術節三劇作勘探歷史與空間的不同方式(下)
《睇樓團》與《看見你》都是由空間與歷史出發以「觀看」為動作,前者藉故事回望歷史,以史為鏡,借古鑑今,雖然對關注當下的哪些議題沒有/沒法言明,多少有點壓抑,但留下了空間,讓觀眾在沉浸式的戲劇過程中,產生內心反嚮;後者則透過大量不同人的經歷,旗幟鮮明地呼喊出對社會民生的關注,創造觀眾與社群之間的對話機會,顯現出人與人、人與空間的連結,也在叩問觀眾「你」站在甚麼位置去認識澳門、觀看澳門、想像澳門,以至在未來怎樣回應澳門。
這讓筆者聯想起,過去幾年澳門劇場文化學會所主辦的「澳門劇場研討會」,先後以空間、歷史與活化為主題,締造澳港台三地戲劇工作者的對話平台,促進民間對相關議題的探索,亦為很多本地的戲劇作品和案例下註腳。研討會策劃人莫兆忠,也曾為藝團「足跡Step Out」編導過多部緊扣澳門歷史的作品,經歷過以口述歷史入戲的階段,而上一屆澳門藝術節中呈獻的《咖哩骨遊記2019.旅行裝》(下稱《旅行裝》),從《冇眼睇》系列發展而來,以寓言方式訴說對城市的想像,帶出長期關注本土議題所得的觀察與思考。
離地式的貼地
《旅行裝》經歷黑盒與大劇院版本的探索,發展出進入城市空間卻更具有距離感的觀看方式。觀眾通過智能電話應用程式的帶領下,遊走實地卻不斷經歷一個虛構城市的隱喻,廣場、世遺、博物館被重新定義為陌生的地方,袁紹珊的詩、演員、裝置、巨偶與祭壇虛擬組合出一波波關於歷史、空間、權力的詩性重擊——都市需要時刻保持清醒以迎頭趕上發展步伐,可黑夜中的人卻得靠酒精、老歌與神秘儀式去鬆綁神經;對城市留下的記憶,被噴射沖洗過後,還剩多少不是植入的官方定義?觀眾如像旅行者可以選擇想要觀看的視點,卻又捨不得旅遊書推薦的景點,鎖定了應用程式便無法忽略資訊不斷的推送,觀看了應該觀看的、接收好應該接收的,還擔心曾否有過訊號不良,恐有精彩之處被遺憾錯過,專心得無暇/無能撿拾意識到的歷史,安放在那被命名為景點卻曾經叫做「家」的地方——但,這只是屬於禁書中「矮人國」的故事,如此離地卻那麼牽動情感,於是,觀眾只能理性反應這是一種呼之欲出的熟悉,卻不能稱之為關於「澳門」這座城市的敘事,塑造出一種有高度連結感卻無法對號入座的張力,這是隱喻的力量、傳說的魔力。
相對於《睇樓團》的引鑑與《看見你》的舉證,《旅行裝》不言明也不再現,隱喻由創作者將對澳門歷史、空間、社會狀態的第一身觀察轉化而來,創造傳說以作流傳,帶有一種對整體社會和歷史的批判,異想世界所拉開的距離,創造出一種瞰覽的視點,通過戲劇將創作人所想像的澳門闡述開來,呈現的是更具藝術家個人痕跡的取態,無需辯證,直接塑造一套論述來指向關注在意的議題。
持續的書寫與平台的轉陣
隨著新媒體的發展成熟,人人都可以生產和傳播歷史,不同階層與意識形態都藉著書寫掌握話語權。劇場作為記憶的一種載體,也作為書寫歷史的一種方式,正如台灣評論人黃馨儀的觀察,「近年地方性藝術節和展演興盛,讓地方說自己的故事成為創作者的一個重要課題;而我們可以如何藉由劇場去想像一個地方,更是成為一個顯著的主題。」(註2)上述筆者論及的三個作品,都是三年內近兩屆澳門藝術節中,引領觀眾走入地方,以流動方式觀察、體驗的本地演出,創作人勘探歷史與空間的方式不同,卻同樣關心我城,一次次在創作中埋首注視本地歷史脈絡,以空間記憶展開對話,想像未來。聽說「咖哩骨」已是第九次在足跡的作品中出現,創作人如此深耕,也是一種對本土書寫執著的表態。而澳門藝術節作為本地作品重要的發表平台、孕育本土文化自信的陣地,從上屆舉行的情況與來屆徵集的文宣可見,主辦方有意將藝術節調整到兩年一屆、隔年舉辦的節奏,這意味藝團為有一定基礎的作品爭取發展資源的渠道,以及再表發的平台將有所不同,這對劇場關於我城的持續書寫、本地藝術生態、藝文界與海外的交流、澳門藝術節在國際舞台的定位將有何撼動與轉變,有待未來的觀察。本屆澳門藝術節保持本地節目佔半數的辦節宗旨,未來無論疫情與否,在組織上盼更進一步重視本地創作人的參與,給予本地作品更多茁壯的機會,讓澳門說自己的故事,在劇場中看見澳門人對澳門的想像。
註2:黃馨儀:〈當我們跟著劇場開始漫遊:回溯地方漫遊的內外路徑〉,「表演藝術評論台」,2020年8月1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