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纏/人和人/人和城市
現身處倫敦的下午五點,窗外的天色已暗,冬季的白天太珍貴,黑夜雖長卻異常的寧靜。
離開澳門整整一個月時間,在以往世界通行的情況下,離留不過是轉換了一個地方和氣候,而當下,已預想到下次能再回家的日子,可能以年來計算。這倒是讓我能再仔細認真地回顧,離開前所觀所見的一切。
剛巧在離開前,看過了兩部以澳門及愛情為題的作品:電影《馬達.蓮娜》和劇場《七道門》,無意對比,只是碰巧相似主題。不知道是否觀者有意,兩部作品讓我感受最流動和細密的情感,不只是主角之間的愛情,而是當中對城市和人的描繪。
《馬達.蓮娜》探討異鄉人在澳門的交集,主角的相遇,看似是偶然卻是某種相似命運的引力。故事的背景放在賭權開放後數年的澳門,可能,在電影宣傳上這時期未是重點,但對於澳門人來說,賭權開放後的變化已為及後的人物遭遇劃下了註腳;澳門逐漸成為了他們口中的「吸金」並非長居之地,儘管在電影總體上未有太多大規模的外景取景,但每個鏡頭及情節,也讓我連繫到這時期劇變下的城市;再者,電影放映在2021年,在澳門的博彩業及旅遊業深受疫情打擊下時,觀看這部電影,對照銀幕以後的真實境況,內容更為深刻諷刺。
事實上,整部電影縈繞著殘酷的氣氛,男女主角是孤獨被遺棄的人,他們的職業也是繁華城市下的寫照:一個是長期失眠而開夜更的的士(出租車)司機,看盡賭城夜裡的浮光掠影,一個是早上酒樓知客,晚上再上夜班的啤酒妹(啤酒推銷員),為的是盡快儲錢回鄉的外地勞工。這班外地勞工打工的境況,在疫情當下更能體現,這年十月疫情在澳門爆發時,秒變的通關措施使大量外勞滯留澳門,外來的他們連居住的地方也缺乏,剎那間也讓我們意識到,這龐大的勞動力每天與我們和城市擦肩以過;社會的現實和殘酷壓榨著生活低層的人,每天只能為生活奔波的他們,眼裡除了來回狹窄寒酸的工作和居住環境,並沒閒餘心情來觀望城市的全貌,故當兩人相遇,能仔細地觀看彼此,帶來了半刻的溫情和笑容,也來得份外珍貴。
讓我印象最深的是,是電影裡常穿插的的士在市內行駛的場景,如果熟悉澳門環境的人會知道,的士走的絕不是捷徑的路,這可能是拍攝所需,但那種在小城市熟悉不過的街道裡,來來回回的遊蕩,也回應了人物在細小侷促的城市裡,無法找到出口的狀態,車中有不少近距離的手部描寫,為不擅/不敢言語表達的兩人,增添了細膩的親密感。
導演的劇本雖未是很紮實,有點倉促地詮釋了角色的過去和現在,故感情的轉折來得有點過快,但演員的投入互動卻有彌補到當中的空隙。但正如之前所述,沒有太刻意著墨的城市故事,也無形地支撐著內裡人物的始㚵。
接著的一個星期,再看到「滾動傀儡另類劇場」的作品《七道門》。作品源起於澳門一則時事,一個有七道門的「奇則」經屋單位,女主角租借了她表姨這經屋單位,發展她和伴侶的愛情故事,全劇以男主角創作的繪本故事為連線,角色們穿越了多次元的空間,穿插於現實和虛構的場景當中,兩人的生命也在碰撞間相依、分離又重聚。
正如導演在場刊裡所述,很久沒有導過純愛情的劇了,全劇觸碰到的方面眾多,部分可以是說繁多未能深入,而我最能領會的,也不是愛情的部分,反而是他們在探討社會的制度和環境的各種隱喻,我感覺也是導演以往作品中最擅長闡述的部分。男主角創作的故事裡,他們的孫女以來自澳門的太空人身份離開了地球,希望從不同星球尋找到適合地球的社會制度,而她來到第一個是半透明的星球;「半透明」的狀態讓觀眾有很多的想像空間,如放在制度裡,我會聯想到身份,連上了太空人角色,就是澳門人的身份;在國家或是世界的狀態裡,澳門的半透明狀態,常使人們處於尷尬之地,儘管我們常把「不喜歡談討政治」放在口邊,然而生活上、政局上、現在的疫情之中,人們就是處處被動地捲入其中。我想起辛波絲卡寫於1986年的詩《時代的孩子》:你甚至不必生而為人//才能具有政治的意義//你可以是石油//糧草或是再生原料,就已足夠。作為警世名言,一首詩就已足夠,寫於八十年代的詩,卻繼續遍用於二十一世紀的國際背景,像是簡單的「半透明」狀態,仍可於每位觀眾的思考狀態內發散。
回歸到兩人的關係,終幕的相遇也觸動到我。兩人在年輕時分開後,經歷過人生和社會的種種,年邁後再在經屋裡重遇,發現彼此的心裡還是有過烙印,二人相約在荷蘭進行自決生死的決定;除了是經年累月的情感滴漏,我還感受到二人經歷各種社會的制度和政策下,人生的終章也交給最新的死亡制度,人成為了時代的齒輪,有意無意地協作城市、國家和世界的運轉,或如鬧劇般逆轉,但生命肉體卻再不回頭,步入暮年,如能倖存相見,就是難得的相惺相惜。記起了年邁時,女主角哼起的一首老歌,始終不變的是最單純的一刻回憶,仍然在閃閃發光。
兩個作品,愛情是引子,但帶出連串背後與城市和社會的交纏,也是在大社會大制度下,我們不能躲過的生存狀態。在異地執筆時,這些體會更為鮮活,更為凸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