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小鴨》:誰決定了我是誰?
一部關於「我是誰」的偶戲,正如演出時屏幕上播出的片名「醜小鴨」的「鴨」被劃掉,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在蛋殼裡的「醜小?」努力探尋與眾不同的自己究竟是誰。誰能定義我是誰?出生地、母親—孩子、族群、地位、暴力、朋友、安定、孤獨、融合……「醜小?」的自我探索彷彿一場儀式,眼前的公仔走進了心裡在跟自己對話。如何融入不同文化環境,如何經歷自我的探尋,如何面對與外界碰撞時的孤獨與自處,如何與劃分族群與地位、佈滿暴力與誘惑的外部世界發生關係?如何勇敢地打破自己的殼,找到自己的語言向世界表達?如何成為自己?不斷想起存在主義的哲學家說,存在先於本質,是每個人自己的自由選擇與獨特經歷塑造了存在,而並沒有一個先驗的固定的本質來定義自身。所以,是存在的過程定義了存在。或許最振奮人心的結局不是破殼之後成為天鵝,而是打破「成為天鵝」的執念,每一個醜小鴨的獨特都被接納、被珍視。
這部偶戲穿著安徒生童話的外衣,講述的其實是澳門非常local的文化體驗又是極其universal的文化議題。在戲裡看到文化融合的問題,很驚喜也很驚艷,彷彿是澳門文化的具象隱喻。Lolo說從小學旱冰,跟著葡國人、土生葡人一起訓練,試圖融入他們但是始終存在隔閡。多元融合的外衣下,身處其中的個體切身感受到彼此的差異與隔閡。作為土生葡人的音樂人Gabriel說他創作土語音樂、寫詩,同時也懂得風水命理,有文化融合,但也有不願融合、保持文化獨特個性的部分。有意思的是,彼此沒有衝突,而是互相嘗試接觸與交流,有隔閡但也互相尊重,有融合但也有個性保留。在族群多元、文化多樣的世界中找尋自己,成為自己,其實是在打破界限,接納自我的過程,在這個過程中才能將心比心地坦然接納他人,才能真心尊重差異、尊重多元。或許這就是澳門獨特之處?多元並存,真實生長。在生態學中有一個概念叫做「共生」,最基本的是彼此共同擁有一個環境,各種不同生物都有生長空間,互相交織共同生長。自然界本身是共生的,但人類社會以種族、語言、地位身份來擠佔空間,讓世界變得艱難。在同一個家園中尊重每一種文化、每一個個體,至少在這部戲中能看到一個個獨特的個體生命折射著文化多元下的包容接納,珍貴且值得珍惜。每一種文化、每一個個體都有空間,都有位置,都值得被看到。難道不是本應如此?大概離開自然太久了,人類常常忘記自然界最初的共生法則。
在一齣戲中,看到每一位藝術家的用心,有情緒的呼吸聲,鴨媽媽充滿愛意的小眼神,有自我的掙扎與孤獨,有每一位藝術家自己的生命體驗。台上與台下打破人與人之間隔閡的真誠互動,打破現實與記憶之間的斷裂,一氣呵成的共融氛圍,一度讓我在看的過程中出神感動,感動於眼前每一個小細節的用心,感動於面前每一位藝術家的坦誠分享,感動於整個空間中瀰漫的人與物、自我與外界之間的渾然一體的無形聯結。彷彿一盞燈,將一個個真誠的純粹的孤獨的心吸引、聚攏,溫暖在於坦誠地接納真實的自己,酣暢的孤獨又何嘗不是一種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