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樹尾》在劇場中演繹生命回憶
正是那些對生活、對城市、對親人朋友的記憶,重新提醒與確定我們來自哪裡,我們是誰,我們是如何生活,我們的情感如何安放,《松樹尾》演出不煽情,真摯的情感讓人動容,卻也如鏡子般反映了有如廢墟的現實。
《松樹尾》是曉角話劇研進社主辦「委約編劇創作計劃2020」的項目,邀請本澳具潛力的編劇參與,經過資料搜集、故事組織、編寫、圍讀等一系列過程,由基礎出發打造劇本的計劃,在當今著重打卡與人流的速食氣氛之下,如此花費時間與資源釀造劇本實在相當難得。
整體演出節奏較慢,劇情並沒有大起大落,雖然有起承轉合的架構,但並不太連貫,以較為片段化的編劇構成。事件主要集中在一家四口各成員不同遭遇上,但各遭遇之間並沒有很大的關連性,編導並沒有很想要表現太強烈的「戲劇性」,而是淡淡地鋪陳自身的生命回憶,作品整體屬於個人的、私密的,甚至有些沉溺的,與曉角之前的《樓住澳門人》經歷大時代變遷不同,《松樹尾》格局小一點,也更個人化,觀眾甚至可把整個舊時代的木屋區生活倫理和點滴理解成作者的夢境。
或許正是《松樹尾》在劇場裡如夢境般的美好童年,才反襯出劇場之外現實生活的唏噓。可能是新不如舊?所以才會懷舊?難道真的要站在文化藝術的廢墟上,才感受到時代的寒風有多刺骨?面對如流水般低處未見低的那一潭死水,清風吹不起半點漪淪,幸好還有《松樹尾》能讓我回想過去的生活情景,橘紅色夕陽沉沒在青洲山的輪廓線;在破敗的青洲木屋區裡遊走;下著雨的晚上到青洲修道院遺址探險;與初戀情人牽手走過殘破不堪的筷子基石仔堆木屋群。就在我轉身踏出劇場,回到光鮮亮麗卻沒有內容、猶如廢墟的現實時刻,那個夢,醒了。
或許正是像《松樹尾》這樣的社區故事一再上演,讓不同的觀眾有機會回憶起自身的過去,有機會再次回想一下自己是誰;也許是一種提醒,提醒人們來自哪裡,往哪裡去,讓人們覺得自己其實是有根的,並非隨風飄散,不至於在時代的寒風下迷路;或像最近流行的「四不青年」(不買房、不結婚、不生娃、不高消費),常識告訴我們,要不要買房和生小孩本來就應該是個人選擇,現在卻變得沒有選擇,被迫在內卷的時代下躺平,可能最終連一個認識自我的機會都變得困難。
劇中的老榕樹見證了整個松樹尾社區的變遷,主角華仔與老榕樹建立了關係,即使最終老榕樹被砍、被消失,也斬不斷那無形的關係。像《松樹尾》這樣的社區故事與個人回憶,幾年後就沒有人會再記得?又或者幾年後有新的版本?無論如何,創作人以自身感受最深的事物出發去創作,也是一個不錯的出發點,與其他的本土小說、電影、繪本、攝影或藝術創作一起,豐富了人們對澳門的想象。打卡熱點與網紅小店可以吸引人流,藝文創作則可以提供內容,供人品味、想像與思考。
松樹尾這個社區現在成了益隆炮竹廠遺址另一個出口,我沒有在那裡生活過,但劇作讓我有機會探索自己的生命回憶,或者也能讓某位曾經在北京、上海或廣州城中村生活過的人,讓他或她有機會也探索屬於自己的生命回憶。一個城市如果能不停地孕育豐富的故事,最終就有可能留下代表時代的優秀作品,這讓我聯想到賴聲川的劇場作品《寶島一村》或楊德昌電影《一一》,兩者都很「台北」,很難出現在上海、香港或東京等其他城市,《一一》電影中的一家人在台北社會展開了多條敍事脈絡,互有影響與糾纏,鋪陳出瑣碎的日常生活的面貌,真實又細緻入微,直指家庭、愛情與生命的課題及意義,成為了代表一個城市的時代作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