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流與實踐 —— 另眼看澳門劇場評論
日期︰2024 年 3 月 17 日(星期日)
時間︰16:00-17:30
地點︰澳門紐曼樞機藝文館 (得勝斜路 55 號地下)
講者︰曹金燕、陳國慧 、吳思鋒
回應︰莫兆忠
文字記錄︰馬慧妍
莫:
經歷了幾年的間隔之後,突然間一場夢醒,不知道中間發生了什麼事。再醒來的時候,過去的交流到了一條尺度,挖開之後的另一個世界,可以如何繼續下去?今天我們聽了本地澳門劇評人的分享,有什麼也想回應或分享嗎?
我和思鋒以前是網友,2005 年我們寫的是失傳的 blog,有人回應我。後來去台灣就約這個網友出來見面,是很單純的。後來變得很不單純,2009 年開始,思鋒常來澳門交流,看了很多劇團的演出。我們也一起編《劇場閱讀》很久,他對澳門的劇場應該有很多認識。
金燕與我們有超過十幾年的約稿經驗,《廣東藝術》有很多前沿的評論,排版也很精彩。從十幾年來到現在,看到觀光以外內地演出很重要的面貌。金燕 2013 年也來澳門做過評論空間的交流,相隔了 11 年再次來到這裡。
至於陳國慧,澳門沒有劇評發展時已來到澳門,即使近幾年疫情沒辦法交流,也很積極地 zoom 把我們撈過來聊聊。她是兩岸四地評論很重要的促進者,今天也希望大家來談談對澳門評論的看法。
澳門評論的特點
陳:
關於角色的多元,以及大家迴避評論人身份這件事,有幾件事挺有趣的。
剛才台上都是我較熟悉的澳門人評論人,你們很快地數了很多身份,這些也跟文化類有關。這是其他身份的養份和經驗讓大家的藝評朝自己更關注的點出發,像保育、空間、視覺元素等。他們的色彩比較清楚,香港我較熟悉的藝評朋友,未必介入很多和文化相關的工作,尤其是年輕一批的。他們可能是教書、或在政府部門工作的,藝評對他們來說,未必是「要留一個記錄」,更多是個人興趣;而他們並不太意識藝評人這個身份。
剛才說到澳門藝評的被動,在香港也是一樣的。相對來說,他們對這個圈是疏離的,在澳門大家認識大家的機會多些,香港比較不是這個狀況。這對澳門是好處,對於這個生態你們會更敏感。
這段時間我們在 zoom 在交流,有些藝評人能夠疏理某些藝團以前的作品。在香港比較是隨機的看戲經驗,而且他們看得不多,這也是現實,因為香港的票很貴。現在如果不是機構邀請,對年輕藝評人看戲經濟是很大負擔。
這也是我們面對的狀況,除非我們刻意地製造評論計劃和要求,不然他們不會有意識以藝評的身份去觀察時代的發展,或做宏觀的觀察。對他們來說,他們有更多想做的事。
這個斷層對我們來說,也是困難的。有些藝評人回到學院讀書,自然比較有可能。對澳門來說,這是你們的優勢。
同時也出現的問題,就是「不敢寫得很絕」,因為大家都認識。我們作為藝評人,有時也會慚愧自己寫得不夠多,我現在工作的焦點更多是行政或策劃,而且現在我和團和創作也有更密切的交流,在這樣千絲萬縷的情況下,很難中立地描述。即使我中立,對方也不會以中立的角度去看待你的文章。這樣的密切性也會使書寫有不同狀態,這也是一種「審查」,這似乎兩岸四地也會有。
另外關於「匿名」,在香港大家好像不傾向匿名,但澳門的朋友比較喜歡用筆名。不知道是不是用筆名有距離感,較為有利書寫?我們的作者沒有這個包袱,可能就不會想做這件事。
莫:
澳門的筆名有時也是「型」,用了筆名也知道誰是誰,不是用來隱姓埋名的,只是角色扮演而已。
這幾年澳門劇評人多了討論同一個導演、同一個作品,可能因為沒什麼戲好看。我們沒法看那麼多戲,這幾年澳門作品也比較多。所以脈絡化,可能也是被迫。
不知道之後有外地演出,大家會不會看。有些澳門評論人會寧願去香港或台灣看演出,這可能要幾年後才知道。
曹:
內地有一位評論叫「北小京」,大概有十幾年都是匿名評論,到現在他還是有影響力。因為他非常真實地評論,同時又很專業,圈內很多人都想知道他是誰。他保持匿名,可能就是去除了多重角色身份的問題。這圈子不是太大,很容易失去中立的身份,匿名是維持他現在仍有說服力的身份的方法。所以匿名也有好處。當然也有危險,不過我們不覺得它是危險的。
其實我們對澳門演出不太了解,也希望可以多些朋友介紹和推介澳門的演出。昨日到了澳門,阿忠給了我些資料,封面專題是《造美之城》被取消的事件,我很有感觸。
今早我也提到《蔣公的面子》的經驗,它是南京大學的大三學生於 2012 年寫的作品,呂效平帶領他的學生排了這齣戲,不久上海劇評人就寫了一篇文批評這演出,發表在上海媒體,很快上海就禁演了這齣戲。我有說評論不重要,我要修正,評論也重要。上海已是國際化和開放的城市,連上海都禁演就很難再上演了。
當時水晶去看了這齣戲,寫了一篇評論,發表在《北京青年報》,肯定和鼓勵這齣戲繼續演出。當時他是評論新人,文章就引起了不少關注。後來這齣戲引起了更多的討論和參與,出現了正面的聲音,對這個劇來說非常重要,所以他們能在其他城市巡演。
今年他們演出 500 場了,值得分享的是,他們當然可以不做,因為他們就是學生作品,也沒有資源,因為這部戲才成立了劇團,他們不斷改進。內容沒變,改進了舞美、呈現、表演等,十幾年來出了很多升級版本,劇團一直改進自己。
我想說的是,我們的評論有時也是能做點事的。像《造美之城》被取消,經驗就是這個作品要不停提升自己,變得更優秀,另外是我們評論可以做什麼呢?令更多人關注、理解和接受它,這涉及文化局的形成,他們也是人,也需要理解一些事情,這是評論可以做的事。
莫:
金燕提出了評論可以毀掉一個作品,也可以讓它重要。《造美之城》讓本身沒有人留意的事被留意了,另一方面是當這些事發生時,評論人是要幫忙出一口氣?還是要搭建一個橋樑,讓它與觀眾交流?因為出一口氣,這個演出的生命就只有一次。
我們都是歷史中間物
吳*:
相對於香港,台灣對澳門更陌生。就劇場評論而言,大概從 2009 年開始,因為澳門劇場文化學會的策畫,才慢慢改善這個情況。在 2000 年以前,主要是比我大一、兩代的評論者與香港劇場評論者交流,但在 2009 年之後,像我這一代及更年輕的劇場評論者,主要也是因為澳門,才更有機會接觸香港劇場評論狀況。與港澳的交流經驗也提醒我,在單一語言之內,實際上存在著複數的語言文化,台灣也曾經如此,大家講著同樣的語言,卻帶著不同地方的口音。
而且這段台灣與澳門的評論交流,幾乎同時伴隨著創作的交流。多年前的《長夜漫漫路迢迢》,我看過澳門版也看過台北版,還有《大世界娛樂場》,我看到澳門演員身上有種介於城、鄉之間,還不俗氣的淡雅與篤實。
今天,說劇場的專業化也好、職業化也好,都是劇場在現代化發展過程中逐漸分化出來的現象。以台灣為例,我自己閱讀台灣劇場資料的印象,八O年代小劇場比較在談社會與體制,九O年代才出現更多關於專業與職業的討論。現代化可以說是必要之惡,就像我們總是受西方劇場影響,今天進來了一個紀錄劇場我們就要有紀錄劇場,進來戲劇構作我們就要有戲劇構作,這是在不同地方的我們都面臨的課題。可是現代化不會只有一種路徑、一種方法,所以當我們認為「本地演出品質參差」、「劇場不夠專業」的時候,也要同時問,這個觀看基礎是誰、是怎麼建構的?也就是說,感覺到「不夠專業」正是思考什麼是專業的契機,
讀了「評地」上一些澳門劇評人的文章,以他們寫評論的時間長度來說,對戲劇性的掌握、其中的社會觀察,還有對戲劇與澳門本地風土民情接合的敏銳,都滿好的。不過劇場除了戲劇性,還有劇場性,電影、文學也有戲劇性,可是劇場性卻是劇場特有的,這需要用感性捕捉、用時間累積。另外,我不太理解上一場次談到的科班與非科班的問題,我以為在澳門,這個部分比較沒有客觀的判斷基礎,反而是我聽到好幾位劇評人都是記者出身,這其實是很好的開始。
不用因為感到自己不是科班、不夠專業就心虛,我也是因為找工作才接觸劇場,還能混到現在。評論者感到心虛,會很容易無法與評論對象保持平行的關係,心虛可以變成謙虛,因為我們不知道的永遠比知道的還多。
另外,我同意上一場有澳門劇評人提到評論有紀錄的功能,但我還想問,今天的評論需要什麼樣的紀錄性?我跳躍地想到魯迅的「歷史中間物」,既要反抗黑暗,又不被黑暗相容。延伸莫兆忠一開始提出的「新寫作」,在今天,我們需要用文字來尋找一種新的,屬於當代的詩學。
*本部份記錄由吳思鋒自行書寫
陳:
大家怕評論影響作品,最近香港有個劇場朋友跟我們反映,問能不能拿走藝評人十年前寫的文章。我們以為是因為負面的關係,但後來才發現在網路世界中,這作品有人會有興趣重演,在 Google 的世界,搜尋演出時彈出的是敝會十年前的不好的評論。作品好不好見人見智,但留在這空間的評論只有一篇,也影響到這作品再上映的機會,這也是網路世界記錄對某些作品的不公平。
在新時代和當下的狀況,我們有沒有創新的空間?最後我看兩個作品,也在看評論如何介入創作。新加坡有個作品《新加坡劇場小事》來香港讀劇,它接近記錄劇場的性質,記錄了在新加坡上演作品前,要經歷怎樣的評審制度。大家都知道這作品真的要經歷審查,但最後也順利上演了。
對我來說,一個如此批評性和後設的劇場,它帶有強烈的評論的角度,它結合了我最近很感興趣的文獻記錄和後設思考。
另外是 Jérôme Bel 在香港藝術節的演出,他梳理了 30 年來的作品,也以批判式處理自己的作品,這也是頗有藝評元素的作品。可能我們可以思考,在新的時代,我們是否能用主動的方法找到自己藝評發表的可能性。
莫:
思鋒提出了重要的問題,當我們覺得不滿足時,我們想達到的是什麼呢?是否其他人提出的標準呢?這也是人生的標準。
我常覺得,當人們說「劇評人的專業性」時,其實是一種質疑,但劇評人無疑每一天也在面臨質疑。其實這很平等,你排一個戲出來,也是每天等待被人𠝹櫈,也沒所謂專不專業的劇評人,最專業的劇場大師也會排出難看的戲。只有一個一個好看的戲,和一篇一篇好看的文章,而不是專業劇評人寫什麼都是好的。我們要破除一些迷信和崇拜,找到自己的價值。
小時做戲也有前輩在出場前,捉住我們的手叫我們不要心虛,但要虛心,這和思鋒說的話是一樣的。
曹:
說到劇評人的專業性,沈秉和做了《中國戲曲志.澳門卷》,他的本職不是研究,他是個企業家。我們會質疑他的專業性嗎?昨天他說了一點,他覺得專不專業不重要,但他梳理了澳門的戲曲資料,這東西留下來未必完美,但可以提供給其他人使用和提升。
每個人也有實現自己的需要,我們要先救贖自己,劇評要結合需要和特長。堅持下去可能就會有些收獲。
*評論的空間 —— 2024 澳門劇場研討會記錄(2/3)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