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論與ChatGPT
本來給了「劇評人的多重身份」的題目,試著討論在戲劇(舞蹈)構作、策展人等這些劇(舞)評人可以橫移、滑動的工作身份逐漸正規化以後,評論(者)變成了什麼?但因為ChatGPT問世,近日瀏覽著它被使用、談論的方式,很難不去想,在可預見的未來,評論的書寫會否因此產生根本的改變,畢竟它的參數龐大,據聞,從GPT1到GPT3,抓取的參數從一億多增加到上千億,這是每個人一生都無法達到的閱讀量。它可以在極短時間內整理、消化、回答各種問題與需求,能夠簡答也可以長篇大論,那一個經濟投資報酬率低的評論人還有什麼好當?在這個當前的變化上,很難不回頭去想,評論是什麼。
先把技術放一邊;ChatGPT擁有巨量知識(資訊)、深度學習的運算法則,以及迅速的互動,但當我們回顧評論的書寫,產生的內容本來就並非純粹的原創,而是建立在寫作者持續閱讀與對話的基礎上。評論人通過書寫將消化過後的文字,一字一字寫出來的過程,已經內含前述種種功能。不過ChatGPT簡直是超速地將原本不同的工序,一體化的整合,除了影響既有的使用方式以外,也同步改變感知模式。就像在手機出現以前,我們與某人的會合倚賴著彼此在有線室內電話中約定時間與地點,然後便是等待,除非要改,否則中間沒有多餘訊息。而電話,以及還不智慧的手機時代,誰與誰的通話都是一對一,彷彿專注在某個聲音世界,用彼此的關係親疏決定通話時間;手機長了智慧以後,卻是一與多,需要聯繫得越多,關係就越脆弱。
ChatGPT將原本分離的幾種作用以超壓縮的速度,一體化地黏合起來,這既是文明的必然,也是技術的規律。在這樣的超壓縮與超速度下,是不是反而要求評論必須找到表現「慢」的方式、語言?如果技術總是相關於現代性的佈建,什麼是受現代性變慢的物事?在這裡,慢似乎非僅止物理速度的慢,而是被技術的「進步」所棄置、遺忘、坍塌裡的慢,可能關於過去、記憶、難以言說卻暗自湧動的的某份情感等等。
這讓我想起在ChatGPT問世時,華裔科幻小說家姜峯楠於《The New Yorker》發表了一篇文章,大意是,(至少目前的)ChatGPT產出的文字就像有損壓縮圖片,與原件總是有細微的差異,不過正是因為如此,「它創造了一個錯覺,即ChatGPT 理解了資料。在人類學生中,死記硬背並不是真正學習的指標,所以ChatGPT不能準確地引用網頁上的內容,正是讓我們認為它學到了什麼。當我們在處理單詞序列時,有損壓縮看起來比無損壓縮更聰明。」(註)
接著,作家問:「讓大型語言模型來處理繁文縟節,是否能讓作家們把注意力集中在真正有創意的部分?」但在文章的下一段,他馬上就表達反對:「從非原創作品的模糊拷貝開始並不是創作原創作品的好方法。如果你是一個作家,在你寫出原創作品之前,你會寫很多非原創作品。而花在這些非原創作品上的時間和精力並沒有浪費;相反,我認為這正是使你最終能夠創造出原創作品的原因。」不過從讀者的角度,一旦無法辨識ChatGPT產生的內容是否為原創,姜峯楠的這個說法還有效嗎?
我覺得倒正是因為這樣,我們得以重返作者與作品、評論者與評論的根本關係。在《傅柯說真話》,傅柯回溯古希臘中的「parrhesia」,意思是「說真話的人」。在這裡,他發現說什麼、對誰說和誰在說必須連結在一起,所以說真話總是危險的,因為說的人是在對權力者說話。回溯以後,他將其推到現代社會的民主政制與公共生活,找出新的「parrhesia式實踐」。在〈結語〉,傅柯明確表達:「我的意圖並不是要處理真理的問題,而是說真話者的問題,或者說真話者作為一種活動的問題。」
但ChatGPT並不是「某一位作者」,而是運用它被灌入的巨量參數演算出仿真的回答(借姜峯楠的思維)。它的作者是零或眾,沒有名字,意味說真話的人已經不存在,而且我們不要忘記,誰能夠製造、餵養資料給它,本身就是一個攸關權力的問題。那麼在這個說真話者與說真話分離的語境,究竟象徵批評已死,或將激發新的批評的想像?
在這個語言處理系統裡,可能的作者也許是設下問題、條件,讓ChatGPT回答得更加精確的人。若是這樣,反推回去,是否也就更要求未來的作者、評論者,需要更具有深廣、清晰的問題意識?而問題意識即是一個「反」的動作,「反」即是批評的初始思想動態?
註:此譯文來源為fox hsiao的medium,文題譯為〈ChatGPT 是網路上的一個模糊 JPEG文件〉,且於譯文前註「本文由 AI 翻譯,些許編譯。」下一段落內的引用,亦取自此篇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