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ess is More — 談卓劇場《人在她城》
「我們不是已生活在一個旅遊休閒城市嗎?哪為何還要不停地出外旅行去放鬆?」《人在她城》聯合導演之一之葉嘉文在演後分享的一段話,似乎再一次提出劇中多次出現的發問,不論是她城,抑或我城,到底是城市的同質性改變了旅人的視野,還是旅人的同質性改變了城市的觀看方式?約一小時三十分的演出,一個又一個問題被抛出、解答、質疑,又再被重新提問,探索城市、家、旅人的迷思,劇中透過意大利作家卡爾維諾的小說《看不見的城市》為創作藍本,加入現代女大學生以及素人等角色,透過多重身份、時間、視點及觀念的置換,試圖層層挖掘城市的根本意涵。
演出在舊法院大樓黑盒劇場進行,甫入場便被眼前的佈景裝置所吸引,數幅如立面鏡的移動裝置(後來既用於空間及時空置換,又用於多媒體的投映載體),入場時剛好都面對觀眾,反映著一班侃侃而談、等著看戲的觀眾,似乎已在暗示一種關於「存在」和「觀看」的提問。演區右下方放置了一對椅子及小方桌,上有一部電腦。劇情由女大學生坐在電腦前瀏覽社交網站開始,投映出一些不知孰真孰假的世界性新聞,以及一些與友人的日常漫談閒扯,埋伏著及後的起行動機,其後,女大學生展開了她的異國之旅,並以一種像書寫的語言自述著她在旅途中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包括許多繁華的、美麗的、腐爛的、錯亂的景像,女大學生成為一條感性、主觀又充滿迷思的故事脈絡。之後,旅行使者及政客出現,他們是最直接取材於小說文本的角色,政客最初對旅行使者所帶來的關於她城的訊息表現得相當興奮和好奇,到後來卻漸漸發展為一種厭倦甚至質疑,透過兩人反覆之關係和對話,審視其他城市的存在意涵和價值。除了女大學生、政客與旅行使者的主軸,還有一條或許可稱之為反諷意圖最為明顯、通俗之脈絡,就是由兩位演員所擔演之素人,他們在自身城市對於旅人的行為表現出理所當然之抗拒反應,但當他們在其他城市作為旅人時卻有著相類似的行徑,尤其是在現代科技下,旅人彷彿不再存在旅行的冒險可能,甚至──在出發前已經到達,到達時已經離開──現代旅行體驗改變成印證前人旅行腳步過程,以此直接投射出最貼近觀眾生活經驗的現代旅行印象。
三個脈絡(其實更多)各有其發展和訊息,被導演大膽剪碎拼貼再交叠重組,文本、語言與肢體在結構上成為一張複雜的拼圖,也直接在挑戰觀眾的跳躍思維和追踪能力。值得一題的是,六位編作演員,基本上也同時擔任形體演員,穿插在各場景及時空,「身兼多職」並要求較高的綜合表演能力,可謂一大挑戰。劇中的語言因應時空及人物之轉換,有些帶著文學原味由演員述說,有些挺生活化,有些則略帶詩意,可見導演花了相當心思嘗試把握演員的思想、語言及身體狀態之共同特質,而當中一些象徵性稍強、首尾呼應之動作符號頗見心思。可惜作品要說的內容太多,顧此失彼,在各個場次短暫而切割得瑣碎之置換間,難以建立觀看之連續性感受,未能照顧到與觀眾一起進入這次「旅程」。
另一方面,這次佈景的利用應記一功,前述提到它們既用於空間及時空置換,又用於多媒體的投映載體,挺配合作品流動多變之主題,惜劇場空間所限,過於擁擠的空間成為觀賞感受上的瑕玭。據其中一位演員分享,與裝置的接觸及熟悉感如能再多些時間,應能再昇華,此亦同時反映大部份本地製作在空間及時間上所面對之挑戰。此外,在服裝上也是筆者相當好奇之處,大地色的服裝設計,柔軟、略為反光及部份帶有半透視紗質的布料,表現理應較為中性,然而,在款式及一些細節上的材質,放在劇中不停跳換之角色下,力度卻異常地強烈,服裝與佈景層層交叠下來,有很大部份時間在此擁擠的空間下竟合成一幅異樣風景,錯覺之下,場景竟有如獄中犯;同樣,在化妝方面,劇中部份演員在裝容上之個性及年齡指涉強烈,但演員在角色上其實轉換很多(同時兼顧多個場次及角色),如果相信肢體能展現角色的設置,是否在化妝上能更為中性?舞台是一個奇妙的載體,語言、肢體、聲音、光影、裝置、服裝等等之間的比例,放在同一個黑盒容器當中,每一個環節都直接刺激觀者之感受,當中許多的設計意念其實挺見心思,但有時候Less is more,比重失衡反倒模糊了焦點,期待作品之繼續提煉及昇華。
城市分享著一種同質性的趨向,而旅人亦然。《人在她城》抛出了許多觀念的存在與質問,意圖探索的領域是相當具廣度和深度的,觀看此作品的過程也是一次內視的旅程。眾生百態,劇中跳躍的置換,無論是女大學生、政客、旅行使者,或是素人甲乙丙,都把持各自的觀看態度。如此複雜也大膽的建構並不容易,在場之觀眾,不知又能否被這面她城之鏡所牽動,提出一種自身對我城的述說及態度?
後記:
離開劇場,步出舊法院大樓,眼前又一片霓虹五光,生活在此「休閒城市」,幸好還有劇場空間的存在,容許人在喧囂中覓得一所寫意的場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