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眾能否主導行動?──《太平盛世的安全演習2017》觀後
香港劇評人鄧正健在《劇場觀眾的生產性》一文裡這樣寫道:「打破表演者與觀眾之間規限的行為時有發生,可是,我們亦必須注意,這些所謂打破規限,很多時都是在表演者的設計之內的……觀眾「變成」表演者的狀況只是暫時性的,也在表演者的控制下進行,因此本質上並未扭轉『表演者』跟『觀眾』的關係。觀眾並未在『觀看』以外獲得其他形式的能動性,劇場仍然以表演者為最終主體。」筆者不敢說本屆「城市藝穗節」來自台灣「不畏虎劇團」的《太平盛世裡的安全演習2017》顛覆了上述說法,但至少,在賦予觀眾能動性方面,這個作品在嘗試作出一些突破。
演出明顯是近年台灣時事的一次大雜燴,包括太陽花學運、執政黨更替、反核示威、藝人道歉事件及捷運殺人案等,反映年青人在社會發展浪潮下的各種狀態與身份認同問題,並對不同形式的暴力提出質疑。一開始,演員們便積極地指揮或暗示觀眾做出某些行為,例如把一堆椅子堆叠在劇場門口,煽動大家唱歌跳舞起哄,將演員打扮成滑稽模樣,配合喊口號、倒地抵抗警察圍捕……演出團隊刻意創作了一系列類似橋段,希望模糊表演者和觀眾的界線,以回應這個作品連結社會運動與劇場展演的目的。不過,為了撰寫好的劇本能繼續進行,大部分的轉折和衝突依然是由表演者來牽領,觀眾的短暫參與在演出前、中段未有起到改變。演出後期,節奏開始拖沓,表演者再次變身成為觀眾,席地而坐,一直沉默;大家面面相覷,直至有觀眾不耐煩,起身走到被擋住的門前,踢走自己有份堆叠的椅子,出去,沒有再回來。其他觀眾注視着他們離開,疑惑着這是真實還是演出的一部分,或跟隨,或繼續坐着,等待演員或自己內心給出演出已完的訊號。
社會運動的形成,講求三大要素:關注、行動、反思。演出團隊既將此作品比喻成「類抗爭場域」,即觀眾本身的存在已是一種「關注」;由關注者蛻變成行動者非一朝一夕,於是表演者——或視為現實中的「意見領袖」——不斷主導各式各樣的「行動」,無論觀眾是自願或被迫參與,在潛移默化中,必定會刺激了某些思考。最後要不要擺脫「意見領袖」的牽制,把想法付諸實踐,成為真正的行動者,完全取決於觀眾自身。可以說,前面一個多小時的演出過程就是在調動觀眾的能動性,而沒有人能預知最終結果,因為該三大要素統統都是變數。
回到表演者和觀眾的分野上,演出最後的安排明顯試圖將之撼動:第一個主動離開的,不是表演者而是觀眾,這種打破常規的行為無疑是帶有表演性的,而即使是無反應的觀眾,同樣以自主意識來延續了這個表演,只是達成的結果相反而已。當然,如前所述,「劇本」既已存在,不論是哪一種結果皆在創作團隊的計算當中,只是時間遲早的問題;所謂觀眾的介入,並未能更完整、更徹底地在此體現。
筆者此時倒想起了另一種要求觀眾高度參與的「論壇劇場」。這種形式有預先設定好的部分,但更多是倚賴觀眾即興演出,觀眾的現實經驗、知識、態度,主導着劇情發展,「行動」的力量由觀眾掌握。假若《太》劇不執着於以「劇場化」、「儀式化」來突出其訴求,刪去繁多枝節,在適當表達作品主題後,放下一些「hook」來勾引觀眾主動參演,開放結局,這不正是呼應了社會運動所要求的「關注、行動、思考」嗎?不是更契合社會運動背後所支撐的民主理念嗎?
話分兩頭,澳門人冷漠、諸事置諸度外(又曰「和諧理性」)的態度可是出了名的,在此場演出中也可窺一二;假若觀眾們一直沉默(或扮演沉默的大多數),戲,如何繼續?抑或,戲如現實?哪種試驗才更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