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持距離──初看夢劇社《漂流船廠》
路環荔枝碗船廠拆與留的爭議鬧得沸沸騰騰,幾乎同一時間,夢劇社一連串有關造船廠的社區藝術及戲劇創作計劃正進行著。在一片反對聲浪,以及先發制人的清拆行動中,現實跟劇場的距離是如此靠近,到底劇場創作者會給予劇作激烈的情緒,對現狀作即時回應?還是在創作與現實之間拉出適中的審美距離?這是《漂流船廠》令人好奇之處。
夢劇社這次創作看來是準備了足夠的資源與創作周期,先是獲得文化局「社區藝術資助計劃」,以「再續船夢」為主題,策劃一系列長達四個月的「澳門造船業文化導賞員」培訓課程,當中包括造船業的歷史講座、造船手藝工作坊及導賞員技巧工作坊等,並邀請了澳門造船業領域的研究者談駿業擔任歷史及文化研究顧問,資深造船師父談錦全任歷史及造船技術顧問。這些都是「市民專場」《漂流船廠》一劇的前置作業。
劇作另一個具挑戰性之處是,演出都在戶外場地舉行,筆者觀看的是在白鴿巢公園的首演版本,八月份該劇將移師至氹仔花城公園和黑沙環祐漢公園續演,前後十場。對一個述及一個已息微的行業,而且大部份資料源自路環荔枝碗的劇作而言,不禁讓人疑問,這些場地到底從哪些方面得與該題材或內容連結上關係?又或,此劇真正期待的觀眾是什麼人?
由於是六月天的戶外演出,主辦單位在演出時間的選取上或許仍缺乏經驗,烈日當空的下午二時,主持人的咪高峰已響起,但除了一些專誠來捧場的觀眾外,願意坐進觀眾席的公園用家並不算多,幸好白鴿巢公園是個隨處都有樹蔭的地方,好奇的遊人、小孩、公園的常客、好奇者便站到演區旁的樹蔭下觀看演出,而且有些還一看就看到最後,證明演出仍具一定吸引力。
《漂流船廠》由陳巧蓉編劇,莫家豪導演,全劇內容主要分成造船業的歷史、造船廠內的生活、習俗、人情,以及當下造船廠的去留問題,十分豐富。演出團隊落力傳播這些不被重視的本土歷史的用心,不難理解,然而要在一個戶外場地裡,用八十分鐘來演出上述內容,可說已是超出負荷,大部份內容少不免如流水帳一樣,以時空跳躍、說書旁述的方式簡單帶過。從台詞中的訊息量來說,明顯看出編導在資料搜集過程中下過不少功夫,本土造船歷史,以至船廠軼事的資料十分充足,刻下面對的最大問題,莫過於如何選取內容的重點,讓觀眾不獨為資訊的接收者,而是在劇中給出具啟發性的提問,讓觀眾自覺需要進一步了解本土造船業的歷史。
至於船廠遺址的拆或留,編劇選擇將討論的情境直接放在船廠被突擊拆卸的當天,而且看來有意地抑制情緒的處理,警察與船廠代表相隔在印有「危險Danger」的膠帶前後,淡然提出自己的想法,是在全劇充滿輕快的節奏與氣氛中,較抒情的一筆,只是在如此熱鬧的戶外環境下,演員又被安排站在離觀眾席最遠的演區裡,較難聚焦,還未理清雙方辯證的重點,戲馬上又跳回過去時空去。到底是編導者刻意把事件冷處理、不作表態,還是已藉此呈現自己的觀點?事實上,這場戲真的不好演,尤其事件仍未告一段落,事件當事人就在製作團隊中,取態含糊,略顯無力,或者亦是此時此刻僅能如此的表達方式。
從劇場空間的處理上看,導演和佈景設計似未擺脫鏡框舞台的模式,明明公園中四面皆可能是圍觀者,即使演出背景後有任何一個途人經過亦無可避免看得清清楚楚,而且表演形式上《漂流船廠》與真實保持距離,以較疏離的說書、敘事的方式,進出於前後幾十年的時空中,除了陳智斌長時間扮演年青造船匠外,每位演員都以快速轉換身份,一人分演多角的方式推進情節發展,是一種非寫實主義的演繹方式,但同時導演又安排演員利用佈景板作為躲避和進出場口,途人若靠近佈景板背後的「後台」位置,亦被工作人員阻止,整體演繹風格上似仍未拿捏清楚。這些都是兩個月後移地重演時,可以考慮改善之處。
執筆至此,《漂流船廠》為什麼要選在這些公園中演出?似乎仍未有確切答案,每日進出公園的,其實大多數是上年紀的長者,不是說長者沒有觀看這個演出的權利,然而到底這個戲要向更多年青人訴說造船業的故事,還是讓長者有個懷舊的文化周日?現在劇作如此懷舊帶點甜味,又資訊滿滿的質地,其實更像是一齣「造船業博物館」的觀光定目劇。只是那個博物館會否/應否存在,便成為一齣戲劇無法解答的辯題。
《漂流船廠》最終成果如何,此時仍言之尚早,因為仍有另外兩個不同地點,共八場演出未舉行,此文只屬首階段觀察,事件尚未完結,創作當未停步,十分期待八月份的《漂流船廠》。
*2017澳門基金會「市民專場」演出評論計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