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1種表現,還是孤獨——看《遠方之歌》有感
《遠方之歌》整個劇本說的就是疏離,就是寂寞。但在兩小時的演出中,寂寞要怎樣呈現才顯得有層次、有節奏,成為一首「歌」?澳門藝團「卓劇場」及香港藝團「眾聲喧嘩」聯合創作的《遠方之歌》則作了一次嘗試。
《遠方之歌》(Song from far away)是英國當代劇作家Simon Stephens的作品,於2015年在倫敦首演。原著劇本由七封信組成,由1月25日開始,一日一封;角色說明只有寥寥數字:Willem,34歲;故事內容講述主角因收到弟弟Pauli過身的消息,於是由紐約回到阿姆斯特丹的家出席喪禮,並揭示出Willem與家人、愛人的疏離。
這七封信是Willem寫給已故的Pauli,所以實際上是Willem 與自己的對話,是他在面對、承認自己感覺的過程,也在反映出他與人言語溝通的失效。編劇透過細節塑造角色功力甚強,內文中很多Willem看待事物的描寫(例如說「窗戶是為了向世界展示自己的家、自己有多文明」)、地點的選擇(例如機場、酒店這些人們只短暫停留、總是擦身而過的「非地方」)、一夜情、還有很多家人之間相處的描寫,令孤寂感油然而生。而作品同時穿插着音樂家Mark Eitzel的《Go where the love is》,歌詞如Give away your good name/ Pride and shame/ or you won’t get far/也為主角的獨白增添了心理描寫的層次。
劇本從多個細節去構建Willem與他人之間的疏離,當作品搬到舞台上時,要呈現當中的孤寂感,自然也需要各種舞台語言配合。這次由澳門藝團「卓劇場」及香港藝團「眾聲喧嘩」聯合創作的《遠方之歌》亦努力從多方面營造這樣的氛圍。今次的場景設計選擇了酒店房間的樣式。有觀眾於演後座談提到,這場景令人聯想起了隔離酒店。而舞台上也沒有其他角色,僅有由澳門演員葉嘉文飾演的Willem一角,是透過獨白呈現出信件的內容,也是自言自語。
然而,今次的版本沒有音樂家Mark Eitzel的作品《Go where the love is》,而是另行編寫一段沒有歌詞的旋律。導演曾於一場演後座談中解釋,是因為考慮到歌詞翻譯後的效果問題。但就整個作品而言,「歌」正是其點睛之處。劇作名為「遠方之歌」,這裡的「歌」正與Willem在信中表示,喜歡Pauli曾說過的「唱歌是昔日人類遠距離的溝通方式」、「人類是唱歌的動物多於話的動物」、「唱歌是更深層更豐富更奇特」相呼應,也可連結Willem不擅與家人用言語溝通、Willem與的歌曲共鳴;同時,歌詞有助豐富其中的孤寂感。
因此,當選擇不沿用原著的歌曲,音樂方面就需要有相類似的力度補強。然而在今次的作品中,團隊使用的是純音樂,容易予人僅是普通增添氣氛的音樂之感,加上缺乏歌詞,且演員未能對這段音樂有很強的回應,令這段遠方之「歌」的角色退得較後,未能與主角的獨白互相和應。
演員的演出方面,葉嘉文顯得很努力地在兩小時的演出中以不同方式呈現孤獨感,例如會無目的地打開及關上雪櫃門、開著電視只圖房間內有聲音卻沒認真在聽、會對著燈說話等,讓筆者想起了自己獨個兒時會做的事,又或是王家衛電影《重慶森林》梁朝偉對著毛巾、肥皂說話。這些都令兩個小時的演出並無悶場,也讓筆者能和Willem一角產生聯繫。但演員脫下衣服的動作,雖然之後能理解(或猜測)是因為角色準備外出了,因此要換衣服,但在那個當下,究竟他因甚麼動機或情緒要脫衣服並不明顯。
而今次的劇本由七封信組成,如何理解七封信的分段、起伏是演員與導演的共同課題,這些方面也是今次演出可以進一步雕琢之處。在演出快結束前,音樂與燈光把氣氛推上高位,中間Willem與家人吃飯的一場也透過各種元素的配合呈現了那種遙遠的家的溫暖,但除此之外,情緒與情節上的分場有種晦暗不明:窗外的燈光做出了不同的時份的光線,而演員口唸的文本是一日一封信,究竟Willem在房間內是過了一日還是七日?特別是,演員在演出一開首是以演出當日的日期再嘗試寫信給Pauli,隨着演員讀著一月的七封信件,觀眾也被帶往一月時信件描述的時空。演員最後的離開,是一月時離開阿姆斯特丹還是又再離開其他地方?而這七日(七封信)間情緒上的展現,演員與燈光、音樂等元素在這兩小時的孤獨中亦尚能展現出更多的層次與節奏變化。
整體而言,今次《遠方之歌》的演出流暢,若能再雕琢細節,孤寂的輪廓將能更加分明。香港的伙伴隔離多日後才能歸隊,相信也為今次創作帶來挑戰,要透過在每場的演出中再作調整。也所幸演出長達兩週,團隊有機會在期間不斷調整。一個作品要熟成,演出機會實屬必不可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