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看過的演出—本地故事怎麼說?
這個學期在修的一門課叫Urban Geography of Macao,授課老師最關心的一個問題就是如何講好澳門故事。這的確是一個值得反覆思量的問題,要講什麼?誰來講?如何講?回顧2022年看過的演出裡有幾齣似乎符合這個問題的範疇,而有的也沒什麼存在感,放在一齊討論。
1. 無法說服我的本地故事
以下兩齣戲都是以家庭作為背景進行創作,儘管在主題選擇上有新意、貼近當下,可都還是顯得蒼白。這些新人作品的困境跟澳門想講澳門故事時遇到的問題差不多,好像有很多要講,好像講不出來什麼。
《在停滯的時間裡生活》是怪老樹劇團「新晉劇場人展演計劃」的作品,以更生人回歸社會為主題的家庭戲。若是以新人作品來看,這算是一個完成度不錯的演出。得益於燈光、舞台設計的加持,利用近景(客廳)、中景(廚房/花店)、遠景(房間/牢房)進行切換,但表演和導演這些關鍵部分仍須提升。講了一個故事,但是「講」和「演」的效果不夠,演員念台詞念得有些悶。情節上更著重「時間流淌」,前半段的瑣碎日常堆積到最後十分鐘集中衝突,故事的轉折以「失獨家庭打算再生一個繼續生活」結束。看之前覺得更生人回歸可以是在澳門發生的事情,的確戲裡面有一些本地元素,但都是表象的東西,太淺,這些元素可以被任何一個城市替代掉。
《都更》,又名《拆遷辦文員趕不走自己的釘子戶爹該怎麼辦》。雖然是以澳門都市更新作為主題,但這實際上是一個非常中國的中國故事。演出結束後的座談穆欣欣講到要寫一些人類共同情感的劇本,要寫大家看不到的東西。《都更》試圖從家庭的角度出發講時代變遷,這是一個可行的切入角度,只可惜念白實在是太冗長。父與女的對立則是具體生活與宏偉概念的對決:老人不願離開甚至無法整理舊物是因為無法和舊的關係和生活習慣割捨,就算搬走這個城市沒有另一個可以容下他的居所,而女兒看起來像是官方的縮影,她想要體面,卻又憤怒問題無解。她反覆強調都市更新之後會有好的生活,這個概念太空了,乜叫好?演到最後沒有結局,當下的都更亦是未知數。
2. 年齡意味著
三十歲是當打之年,於是做了《當打之年》。實話講在看了《賞味期限》之後,這一齣戲讓我感覺很失望。衝突算是「打」,應對衝突是「當打」,為什麼三十歲是當打之年?這裡看不到多少三十歲作為年齡界限的表達。若是以舞蹈作為核心,上一年的《野花》看起來更能體現人的韌性,《當打之年》中只有齊舞的部分有驚喜。設置在酒吧裡讓一切關係都合理地淡漠且富有彈性,好像每個人都有機會在這個時候活出最盡興的自己——其他年紀不也是如此?
四十歲是為家庭負責的年紀。紫羅蘭舞蹈團的《仲等乜?!》演出了歲月變遷真誠不變,表演的多數都已經不再是專業舞者。其中有一段是用動作演繹日常,每個人都是六點多起床——叫小孩起床吃早餐上學然後急匆匆返工,下班回家再繼續無盡的家務。這種表達不稀奇,甚至有些過於日常,但擺在這些女性的社會身份上又值得令人深思了:她們是母親、是妻子、是職員、是愛跳舞的人。這個時候「年齡」成了丈量熱愛的尺度,從童年一齊練功到各自走向不同的人生,她們是從紫羅蘭走出來的姐妹。演出結尾過去的照片被投影在白衫上,這一刻我感受到時間流過每一個人,而她們的靈魂中永遠有舞蹈的一部分。
那其他年齡呢?不同年紀如何看待衰老?《這是再好不過的年紀了》試圖討論這個話題,很可惜的是,還是缺乏說服力。演出一開始用不同的飲料和容器指代每個人的年齡狀態:老了要用保溫杯,年輕要喝手搖,或者乾脆不用杯插根吸管喝椰青水。對於這個演出我最大的困惑是不知道表演者到底想講什麼——就像一篇論文塞很多個引用,但是缺乏說服力。其中朗誦Sharon Olds的詩句、引用波伏娃的名言、用採訪視頻⋯⋯這些資訊只能看到對人生經驗的肯定,那如果活到半百沒有任何成就該怎麼辦呢?要討論這種「再好不過」,沒有看到自洽的關係,亦無「關係」。這一齣比較特別的是討論了性別問題,問題相似,僅通過生理區別呈現——不同性別之間遭遇的老除了性激素水平之外還有什麼障礙?衰老、面對衰老是一個可以反覆談的話題,但無法理解劇團做過工作坊、做過展覽之後依然選取這些意象來表達「老去」。相比之下,展覽更為清晰,當看見婆婆背包裡的歌詞紙條時會覺得她們活了很久卻仍舊熱愛生活。
3. 演繹真實
澳門藝穗節《又看.祐漢》從過去現在未來講明了社區的發展脈絡,從《偷渡客》中當年為掙來一種「更好的」生活而來到澳門的大陸移民出發,《租客》中如今居於祐漢樓群中具體而隱秘的生活,再到《過客》於天台上想像社區的未來。儘管《偷渡客》用了不同交通工具(船、車),不同蛇頭製造出了新奇感,但無法消除的是那種營造的真實感。參與這種演出,最緊要的是「相信一切為真」,相信我是一個交了兩百偷渡費想要去澳門開啓新生活的鄉下女仔,相信我的落腳點是祐漢,相信導演所呈現的一切都是真實的。這種「信」只能基於觀眾對這個演出的期待,而不能帶來對整個表演的認可。
相比之下,《租客》不是利用過去的真實,而採用當下的故事營造真實。在藝穗節觀眾根據地圖在不同街區間尋找可租的床位,走進居民樓裡看表演。這個節目有很多不足,常被提起的是扮演包租公的工作人員給人「演出感」,不夠身臨其境。兩位導演想要提供的是一種偷窺的視角,因此不願演員與觀眾有更深入溝通,但正因如此任何一個打破這種互動關係的表演都令扮演租客的觀眾更加接近真實。在與高展聰扮演的大陸地盤工交談時,我感受到了演出的溫度:這個角色像每天都會在巴士站遇到的中年男子,會講一些不得體的笑話,看小說,看短視頻,又有點熱心。「你要租這裡啊?女孩子不要一個人住這種地方喇。」
《又看.祐漢》在某種程度上解答了「如何講澳門故事」這個問題,而在《花生友之約》中有內地劇評人認為由於審查制度和場地原因限制,「不太可能在內地看到這種作品」。是的,提起來好像澳門似乎還有一些創作自由。這也是澳門故事的一部分。對我來說,《又看.祐漢》創造了連結我與陌生社區的機會,《租客》中有一場是與髮廊老闆聊家族移民故事,翻完相冊,乾脆就坐下來理個髮。
小結
明說,我是一個貪心的、想要被共情的觀眾,但「共情」是基於作品的高完成度和清晰敘事才有的最終結果。2022年一共看了30場演出,看完藝術節時就有一種心情,我不會向任何人推薦澳門劇場。語言隔閡,坐進來聽不懂在講什麼;又或者,聽懂了卻無法理解這齣戲想要講什麼。在以上看過的演出裡有些已經不記得具體情節,想要回溯時發現電子場刊的連結早已失效,只能靠當下的碎片記錄找回對這齣戲的印象。
新年願望是,希望2023年堅持做戲的還能繼續做戲,堅持看戲的也有機會多進劇場。
演出:在停滯的時間裡生活
劇團:怪老樹劇團
地點:舊法院大樓黑盒劇場
時間:2022/02/19 20:00
演出:都更
劇團:友人創作(藝術)劇團
地點:澳門文化中心小劇院
時間:2022/06/11 19:46
演出:當打之年
劇團:黃翠絲、毛維
地點:澳門文化中心
時間:2022/03/11 20:00
演出:仲等乜?!
劇團:紫羅蘭舞蹈團
地點:曉角實驗室
時間:2022/04/17 15:00
演出:這是再好不過的年紀了
劇團:梳打埠實驗工場
地點:舊法院大樓黑盒劇場
時間:2022/09/24 20:00
演出:又看.祐漢—偷渡客
劇團:怪老樹劇團
地點:媽閣碼頭
時間:2022/01/13 16:30
演出:又看.祐漢—租客
劇團:怪老樹劇團
地點:祐漢
時間:2022/01/20 19:00
演出:又看.祐漢—過客
劇團:怪老樹劇團
地點:祐成工業大廈天台
時間:2022/01/23 14:3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