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港澳三地聲音漫步體驗:進入聽見、看見、想像的空間
四月初的假期飄蕩至香港,在灣仔看完小劇場之後刷到FB友人推薦去南豐紗廠看了《閃亮搖曳的雪》。緊接著迎來四年以來首次出境旅行,第一個目的地是鄰近的新加坡。《New World’s End: An Immersive Audio-guided Art Experience》是新加坡旅遊局的推廣活動SingaporeRewards中可選的免費體驗項目之一,原價約200港幣。
毫不猶豫地,我在週五晚的教室裡訂下週六的行程,落地之後直奔小印度。到了六月,澳門浪風劇社悄悄上線一個以輕軌為主題的聲音漫步《輕旅》。
在這些作品之中我不免好奇,聲音與城市的關係如何?在非常規的空間中,感官體驗能夠帶來多少想像?
先來介紹一下這三個作品的背景資料。《閃亮搖曳的雪》是由藝術總監甄拔濤導演策劃的遊走體驗,在非戲劇的南豐紗廠進行的體驗劇場,包括味覺、嗅覺、聽覺、視覺等一系列感官體驗;由於選址在寵物友好的空間內,週末閃現的各種小動物還帶來演出之外獨特的觸覺互動。《閃》講述了居住在香港,但突然對都市生活產生恐懼並遠走田園生活的雙雙與友人樹欣、戀人Mike之間的互動,以及個體在時代背景下的心路歷程。
《New World’s End: An Immersive Audio-guided Art Experience》是由新加坡獨立藝術團體Oh! Openhouse製作、Kaylene Tan執導的沈浸式劇場,講述了20世紀60年代新加坡最大的遊樂園新世界樂園(New World Amusement Park)裡 Kiran 和 Rosa墜入愛河的故事。該項目自2021年起每週三、五、六、日上演,其表演地點位於新加坡的知名景點惹蘭勿剎 (Jalan Besar),目前受新加坡旅遊局的資助。
《輕旅》則是澳門浪風劇社的「快閃」聲音漫步項目,自2023年5月25日至6月15日,以澳門氹仔輕軌線路為活動地點,參與者可以選擇由「氹仔碼頭」或是「海洋」兩個地點出發,旨在創造一種新穎的在地旅行體驗。
聲音與城市
在耳機裡聽見的城市並不是眼前的那一座,聽見的是真相,抑或者只是虛構的現實?
《New World’s End》把不完全真實的主人公套用在真實的歷史背景之中:新世界樂園是新加坡首個大型遊樂園,建於1923年,期間幾經易手,在1986年的火災後倒閉。在新世界公園出現之前,新加坡的夜間娛樂活動只對歐洲人和富人開放(註1),因此歡迎所有人享樂的新世界遊樂園成為了是一個多種族、文化多元的勝地(a first-class amusement park for all classes):可以看粵劇、馬來戲和印度電影(註2),以及滑冰、騎馬等豐富娛樂活動。故事中的女主人公Rose亦是歷史中真實存在的人物,Rose 是新馬兩地知名的脫衣舞女星,她生於1925年,本名陳惠珍。在16歲時被養母嫁給了新加坡的富商,後與丈夫離婚,進入新世界樂園成為一名歌舞演員。《New World’s End》基本復刻了她的成名之路,只是在故事的最後將她的死亡與新世界樂園的火災聯繫在一起,從此愛人Kiran再無她的下落。(註3)
在《閃亮搖曳的雪》採用了相似的設計,以第一人稱的視角講述雙雙的故事,與此同時故事的時代背景令參與者亦能感同身受,如在手冊的第18頁講到:「所以每當有人說他喜歡置身大時代,我都會想,你真幸福啊,時代並沒有給你烙下多大的傷痕。」每一個久居於城市的人都有重返自然的心願,更別提是被困在家的過去三年。而恰好,在故事中雙雙完成了這個願望:她在農莊暫住,望著綠地發呆,生活規律,無需戴口罩。
相比之下,《輕旅》除了參與者所身處的輕軌是真實的,其餘皆為虛構——這種大膽嘗試值得鼓勵,但在我看來也是最難運用的方式,有時我會擔心想像太過單薄而無法呈現未來的幻景,又或者能夠與他人故事共情的部分太少,無法從史實中找到根據。在《輕旅》的一開頭就提到了山——疊石塘山、松山,「如果我都有塊地可以自己種就好了。」後來又提到「自己一個想點就點⋯⋯自己一個人行山真係會驚。自己一個在城市裡面行,和自己一個在山上行,而且還沒什麼人,那種恐懼愈放愈大⋯⋯」
從耳機裡聽到的這些故事,發生在何種城市空間之中?能否代表這個地方?
新世界樂園從建成到燒毀都是新加坡的城市進程中的關鍵事件,然而如今除了留有一座紀念碑已經完全看不到過往的蹤跡。創作者在演後座談中表示新世界樂園因其歷史意義值得被關注,用劇場的方式可以令參與者更加身臨其境。在聲音效果上,Oh! Openhouse致力在耳機中營造多層次的聲音風景,如當年的巴士聲、人們在街上熙攘的對話與歡笑。的確,如今小印度和耳機裡一樣熱鬧,但惹蘭勿剎已經不再是當初的種族多元的樂園,走在街頭,感覺這更像是新德里的一塊飛地。Walkman中的錄音卻時常被街頭的風景打斷,恰好遇到開齋節結束後的週末,有印度人在馬路對面聚會、跳舞。
與此同時,《閃亮搖曳的雪》選址南豐紗廠,《輕旅》借用輕軌的空間並將故事設定在旅行途中,兩個作品都講到了遠離城市的心情,無論是去偏鄉小住、去日本旅行,音頻中描述的社會生態/心態似乎成了當下社會的一種共識——逃離。但相比之下,香港的故事走到聽到就知有香港的特質(創傷是我們的共同記憶),在澳門講山講雲卻聽起來不夠澳門(可以問,是什麼像澳門?)《輕旅》(海洋—氹仔碼頭方向)的音頻至排角站時女主人公說道「時間不斷向前,我的心好像停在了某個位置⋯⋯」而播放錄音的當下列車向前行進,與音頻中的世界產生了衝突:這種實景內外的衝突可以發生在澳門,錄音中講到在日本的偶然相遇也可以發生在世界上的任何一座城市——去到巴黎、紐約、布宜諾斯艾利斯的地鐵,這樣的邂逅並不出奇。
在科大站,旅人與颱風夜的樹來了一場對話:「颱風可以清理我們不乾脆的意志,或是不確定的生命,多餘的生命,颱風沒有傷害過我們,它只是用你不接受的方式經過大地。」我猜想這是否是意指「天鴿」或「山竹」,但卻沒有一絲線索可以追尋⋯⋯
五感體驗:互動與抽離,什麼最讓人著迷
如何聆聽城市?這三個作品提供了相同的解決方案:耳機。但至於是選擇頭戴式還是入耳式還是其他形式,便沒有固定的要求。我倒是覺得「選擇什麼樣的設備來聆聽」以及「如何展示音頻」是一個至關重要的選擇。這三個作品選擇了三種略有差異的方式呈現:《閃亮搖曳的雪》中觀眾需自行掃描二維碼並播放音頻;《輕旅》使用HTML網頁,觀眾可以完整跟隨輕軌站點播放對應時段的故事;《New World’s End》則用了最古早的Walkman作為播放器。在這當中,我最喜歡的還是傳統的音樂播放器,通過音頻中的指示和手上的地圖(按理來說)應該可以完全不依賴電子設備完成這趟旅途,最大程度了減少不相關信息的干擾。
音頻的主要作用除了講故事,還有指示參與者跟隨指令。《New World’s End》的主要指令則是「尋找下一個地點」,在這個過程中受到街道佈設的限制,除了音頻和地圖便沒有其他可以依靠的材料或是設施——向左走向右轉或是穿過小巷直行,這對於每一次參加活動必定迷路的我來說實在是太困難了。太困難了,以至於在參與的後半段我徹底放棄了一個人的「沈浸式體驗」,與同場次的另外兩個觀眾一起聽餘下的錄音,走回到終點。在《閃亮搖曳的雪》中也遇到了相似情況:一邊走一邊有在場的工作人員反覆拉住我「小姐唔係呢邊呀!」這種因為根本沒有方向感所導致的四處亂轉並沒有提升「沈浸式」的感受,相反,在每一次走錯路時,我便是完全地走進了現實之中,脫離了原有故事線的邏輯。
在上述的作品中,音頻充當了主導想像的媒介,但不完全能夠令人浸入其中,參與者與當下環境、與聲音、與人的交流皆對作品的呈現有影響。在《輕旅》裡我是扮演一個脫離日常生活的旅客(畢竟輕軌於我而言不是日常的交通工具),卻在聆聽的現場遇見真實的遊客——帶著兩個小孩的年輕媽媽,在沒有安全員的車廂裡放任小孩四處奔跑打鬧。欸,這也是旅行的一部分。只能這樣安慰自己。如果不是在場的人,或許我的注意力就會被窗外的豪華建築抽離。
沈浸式體驗,沈浸的當然不止耳朵。視覺和聽覺是在劇院裡慣有的效果,搬去非正式的空間,另外三種感官(觸覺、嗅覺、味覺)倒是更讓人新鮮。在《閃亮搖曳的雪》中,從第一個場景開始便用一杯飲品引出故事,並給觀眾休憩的位置:在這裡可以慢慢品嚐咖啡或茶,並耐心看完手冊中錄影。
我想這是體驗劇場的另外一重魅力:讓日常的行為變得專注且緩慢,用劇場作噱頭,找個理由慢下來。演出附贈的還有另外一塊薰衣草餅乾,在注意力放大的時刻味覺也會變得靈敏。在手冊中雙雙講到「這塊餅乾是我和農莊的同事親手焗製的。」第一人稱的對話不僅令人感到親近,雙雙脫離城市後在偏鄉獲得的平靜生活,似乎也通過這塊餅乾傳遞至參與者手上了。而在南豐紗廠裡週末遍地小狗走,從剛一落座我就盯上了旁邊桌的柴犬,一路走一路摸。恰好在其情節線中也有雙雙與Mike因為動物而結緣,在觸感帶來的慰藉之後,似乎也能明白故事中所講的「Home is where my dog is」。
聲音漫步之外,還需要留下點什麼
需要能夠讓人記住這個作品的方式。這種記憶更依賴於實體的物件,而不只是演出當時僅播放一次的音頻故事。《New World’s End》在活動開始前會贈送一把折扇,結束後可以通過發Instagram Post的方式換取一張打印的拍立得照片,同時出售記載新世界樂園歷史的小誌(25 SGD)。儘管這本小誌不是一個便宜的紀念品,可是從資訊量和設計兩方面看都是非常值得帶走的、關於城市歷史的紀念物。《閃亮搖曳的雪》則是在體驗開始之前交給觀眾一本手冊,其中有故事、音頻二維碼和互動用的Memo紙,可以在指定位置貼下。
需要一個新穎的噱頭。《輕旅》大概是首個設置於澳門輕軌之內的劇場活動,而這種新的利用方式與我在其他展覽中看到的對輕軌的「活化」有相似之處,但最大限度地減少了對其他人和列車運行過程的干擾。在簡介中說道:「《輕旅》帶您話走就走/係高架車廂內用新嘅角度/建構屬於自己同城市嘅獨特旅程」,如果你曾注意過,絕大多數澳門環境劇場都偏好於選用舊的城市空間,強調「舊的故事」,儘管《輕旅》並非一個完整的環境劇場作品,但是否熱衷於被遊客打卡的、能夠環視路氹城賭場景觀的輕軌(又或是周遭的其他空間)也可以拿來做環境劇場?
又或者,需要能夠長久。當然了,這三個都不是完全的「環境劇場」作品,因此不至於用那些劇作的要求來評價它們。儘管《New World’s End》呈現的不完全是城市光鮮的那一面,甚至主創講到其中「後巷的故事」或許有些負面有損新加坡的形象(註4),但受新加坡旅遊局的資助和推廣成了當地的長期項目,在工作日和週末都有排期,甚至就如我一開始所說——對外國遊客來說,可以是完全免費的新奇體驗。《閃亮搖曳的雪》從三月的週末一直演到四月,而《輕旅》作為在線快閃活動,僅在活動期間提供網頁,但其優勢在於在活動期限內可以反覆聽反覆聽。
因涉及了不同城市和地點,我希望的是能夠留下更多實體的記憶物件以證明我曾參與過:比如我買下的場刊,比如我拍下的照片——沒錯這是旅行的一部分不是劇場的一部分,沒有照片,我很難向你證明這一切如何出現在眼前。又或者,感官上的更新:輕軌座位的冰涼觸感,路過小印度街頭的食物香氣甚至是南豐紗廠裡店鋪中陳設的商品。我會記得這些感官體驗,而不僅僅是耳機裡的瞬間。
結語(與Chat GPT4聯合寫成)
新港澳三地在沈浸式體驗中各有其獨特的聲音符號,每一個聲音都活靈活現地鑲嵌在這些城市的街道或建築之間,組成了一幅獨特的音景地圖。正如縈繞在我日常之中的除了繁忙交通聲、修路的嘈雜,還有我未曾講出又時刻不停的自言自語,這些有形與無形的聲音組成了城市的每一個章節,講著過去和當下。
再回到《New World’s End》的故事中,其中有一段需要步行至頂樓一間還原成六十年代風格的房間,衣櫥門後的掩藏著異世界——那是作家Kiran記憶深處的場景,那是他當年與Rose幽會過的旅館房間,裡面放著他們新世界樂園看過的電影⋯⋯舊的、美的、與現實相隔絕的。這些聲音穿越時間與空間,帶著參與者進入他的內心世界,感受那份懷舊的溫度。
這就是新港澳三地的聲音漫步體驗,一場進入聽見、看見、想像的空間之旅。參與其中,你會發現,聲音不只是我們生活中的背景音,而是一個強大的敘事工具,它能帶領我們穿越時間和空間,讓我們更深入地理解和感受這個世界。
(沒錯。最後一段就是AI給的結語,我會說ChatGPT講得好有道理,以至於我不知該如何修改。)
演出:閃亮搖曳的雪
場次:2023年4月2日 17:30
製作單位︰再構造劇場
地點:香港南豐紗廠
演出:New World’s End: An Immersive Audio-guided Art Experience
場次:2023年4月15日 19:30
演出/製作單位︰Oh! Openhouse
地點:新加坡惹蘭勿剎 85 Besker Rd
演出:輕旅
場次:2023年6月1日
製作單位:浪風劇社
地點:澳門氹仔輕軌線
註1: 獅城新聞,2022年08月14日,https://www.shicheng.news/zh-hant/v/9x95r
註2: sb.yeo,2011年2月11日,https://yyangg.wordpress.com/2011/02/21/%E6%96%B0%E4%B8%96%E7%95%8C%E6%B8%B8%E8%89%BA%E5%9C%BA/
註3: https://www.facebook.com/woaiperlis/posts/4451715414892896/
註4: https://mp.weixin.qq.com/s/3J3oupHRgTI0735wRbGZ3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