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後城市
不用隔離能回澳的消息在三年後,如此突然地公佈了,按下機票時竟有一種超現實的感覺,出發前還向港澳朋友確定是否還有防疫的措施;畢竟一年多前從澳門至英國的路上,準備了形形色色的檢測和防疫碼,空空如也的離境大堂只迴盪著我行李箱滑動的聲音,過關時關員要求簽下若在香港折回需在澳門隔離的同意書,彷彿就是一道單行線,一切還是歷歷在目。
直至通過澳門海關,再踏上這片土地的時候,終於確認我順利地回到家了。在車上看見一半以上的行人還是戴著口罩,曾光顧的中小商店貼上「旺舖招租」的廣告,不少地方還保留著「安全社交距離」的告示,體溫機消毒液在各大場所的門口仍然站立著。這是一個疫後城市,相較於世界各地,還是一個剛剛從封閉區域中疫情橫掃過的城市。
儘管政策和措施已減除,但留在人身上和記憶中的,不能頃刻消除(怎麼能頃刻消除?)和親友談起疫情爆發的經過,每人的感染和後患儘不相同,兩星期內大幅感染至醫療系統承受超大負荷,死亡人數是我自出生以來,短期內非常巨大的數字。發現家人能走過這劫是一種該感恩的幸運,然而家中的長者已經歷了重病症後的餘悸,也自覺鼻子的舊患在感染後加重了症狀。
顯然,全球受疫情的影響還未離去。在英國第一次Lockdown以後,至今已是三年的時間,經濟的影響從各行各業的罷工不合作運動裡直接反映,不少診所或藥房能看到疫後長期病徵(Long Covid)的提示,或是在新聞裡看到討論疫情對心理健康的影響,尤其對於小童和弱勢社群身上。在疫情期間,其中一個在國際上具有爭議的決定,是英國小童從未規定要戴上口罩,這當然使學校及托兒所的前線人員感染率大增,但在我接觸到的當地家長,甚至受感染的老師,在考慮到小童的心肺發展及心理影響後,並沒有太大的反對意見。而在澳門,三年來小孩甚至幼童已習慣戴上口罩,我家中五歲的小孩自兩歲起就戴上口罩,在上幼稚園的初期因入學年齡偏小,需要在課室裡被圍板隔開,並戴上口罩與面罩,因而大部分時間她只能面對圍板獨自玩耍,我只要設身處地想想,已感到她當時的寂寞與無助。
這也許是在疫情初期,因無法估計感染對小孩的危害所作的措施,然而直至今天,那種疫後的恐懼也在籠罩着小童的心境,在他們還在對世界建立認知的過程中,一場大人也無法理解與承受的疫情,會對這些小小的心靈造成如何的影響。如果無法在西方國家取得數據,我認為在亞洲曾實施這項措施的國家和地區,應當搜集和研究口罩對小孩成長所造成的身心影響,並推出相應緩解的方案,並且是長期的計劃。
我感到驚訝的是,為何這次疫情的應對在媒體報導下,是一場「勝利」?無論是如何走出了三年的疫情陰霾,但有人因疫情離世是事實。我在英國家附近的公園裡走著走著,看到一張悼念疫情死難者的長椅,刻上「永不能忘記」(Never Forgotten)(圖1及圖2),放上了悼念的鮮花;在倫敦市中心還保留着2021年建立的國家紀念牆The National Covid Memorial Wall,上面刻劃無數個愛心和悼念句子,為疫情中痛失家人的人們,提供一個可碰可視的地方;剛過去的三月廿三日,也是COVID-19 國家反思日( COVID-19 National Day of Reflection),讓所有人聚在一起支持在疫情失去生命和摯親的人。
在澳門,一人一劇場團體零距離合作社推出了一系列的講座和活動,探討生死的議題,包括《疫後看人生》及《認識遺囑繼承與法定繼承》等講座(註1),回澳時也有機會和主辦方談過,他們希望能及時在疫後為有需要的人提供相應的協助,畢竟身上的傷口非常鮮活,要待結疤的日子還很漫長 ,也感謝他們的一席話,解答了我看到疫後的家所產生的矛盾情緒。
胡晴舫在《旅人》(註2)裡曾提及,友人問她:「您不覺得,自己的城市就像我們的老媽一樣,總教人又愛又恨嗎?」如果換及我的角度,慶幸我和老媽的關係,愛比恨多得多,尤其那些厭人的嘮叨在現在的遠距離下,變為了另一種的親密感。我願我和城市也是如此。
註1: 詳情請見零距離Facebook專頁:https://www.facebook.com/zdcmo。
註2: 《旅人》,胡晴舫著,八旗文化出版,台北,第2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