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她城》的迷惘
正如澳門資深劇評人踱迢所言,今年澳門藝術節的本地戲劇節目,可算是歷年最年輕的班底,其中包括葉玉君編劇與陳飛歷導演的《決定.性》、《侯貝多.如戈》 (夢劇社) 以及《人在她城》(卓劇場藝術會)。筆者歷年在澳門藝穗節與澳門藝術節,分別觀賞過不少澳門劇場新世代的作品,這些作品在藝術上並非無懈可擊,卻勝在青春勃發,充滿活力。今年澳門藝術節,筆者有幸觀賞過《決定.性》,以及本文將要討論的《人在她城》,都見證了澳門劇場新世代的認真和專業。
「卓劇場」成立於2009年,《人在她城》由劇團的聯合藝術總監葉嘉文和胡美寶導演與改編。《人在她城》改編自意大利小說家卡爾維諾 (Italo Calvino)的著名作品《看不見的城市》,敘事結構亦仿效原作中「馬可波羅與忽必烈的對話」和「馬可波羅對旅途中所見聞的種種城市的分類與描述」的雙線互相參照結構。
《看不見的城市》的分類帝國
《看不見的城市》原作的結構看似零散,世界各地真真假假的城市在馬可波羅的複述中,互相交疊,其間充斥著有關現實與想像、歷史與未來的種種迷思,一切仿如迷宮。然而,《看不見的城市》的原作實際上卻擁有一個宛如數學一樣嚴謹的敘事結構。事實上,馬可波羅之所以對旅途中所見聞的種種城市作出描述與分類,正正是應忽必烈之要求。至於這位帝國霸主之所以聽取這位威尼斯青年的報告,「比聽別些使者或考察員的報告更專心而且更有興趣」,是因為「在帝王的生活中,征服別人的土地而使版圖不斷擴大,除了帶來驕傲之外,跟著又會感覺寂寞而又鬆弛,因為覺悟到不久便會放棄認識和了解新領土的念頭。」(第一章)
忽必烈的帝國版圖太大了,世界太大了,本來版圖的擴充是忽必烈原初南征北討的巨大欲望之完成。但不無吊詭地,隨著帝國版圖的擴充,忽必烈卻反而覺得他的帝國領土離他愈來愈遠。於是,馬可波羅口中的城市,真實也好,虛構也好,都不打緊。最重要的是,透過馬可波羅百子櫃般的精細分類,忽必烈終於能夠稍稍撫平胸臆無以名狀的虛無欲望。 馬可波羅就好像忽必烈的「雜物管理諮詢師」一樣,只是忽必烈需要透過馬可波羅敘事中的分類,管理與撫平的是內在那股捉不到、摸不到的巨大欲望。
情思雜亂的《人在她城》
怪不得《看不見的城市》的原作總是瀰漫著一股揮之不去的憂鬱氣息,而《人在她城》在此可謂一脈相承。跟《看不見的城市》相似,《人在她城》也是以「她城」經驗為對照,倒影出創作人對「我城」(澳門)發展的思考與感受。 然而,不知道是否因為《人在她城》大量(甚至有點比例過重地 )引用 《看不見的城市》原作中那些充滿憂鬱氣息的敘事片段,原作中因馬可波羅細密的城市分類系統與忽必烈那股無以名狀的巨大欲望之間的差距,所生的那一股更深沉的存在虛無感反而變得無影無踪了。現在,《人在她城》只取了《看不見的城市》中最令人「感時花濺淚」的感傷片段,反而令整體演出顯得情思雜亂,愁是愁,卻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更莫說把愁思說得動人了。
無疑,現在兩位主創人與一眾演員已扭盡六壬,嘗試通過形體動作、多媒體、佈景、音樂與語言,借「她山」之石,思考「我城」之本質。然而,面對「我城」,創作人或許真的是太過迷惘,並沉溺於這份迷惘了,反而沒有精確建構這個「她城」的對照面。在《看不見的城市》中,馬可波羅細密的城市分類系統,是因應忽必烈那股無以名狀的巨大虛無欲望而生的產物;在《人在她城》中,這個對應著「我城」情思的對照面卻沒有被好好地營造。加上,《人在她城》在形體動作、多媒體、音樂與佈景設計上,總予人欠缺想像力的感覺。非語言的媒介往往只淪為感傷語言的陪襯,圖解說明有餘,想像上的延展卻不足。結果,《人在她城》呈現出一種對於「我城」的迷惘,旁人難免莫名其妙,更莫論感同身受了。
文章轉載自《Artism Online》(6月號):【藝評空間】《人在她城》的迷惘